陳稚魚指尖絞著錦帕一角,面上要撐著正室夫人的豁達(dá)從容,喉間卻似卡了枚帶刺的魚骨,連呼吸都帶著滯澀。
她望著陸菀關(guān)切的眼,勉強(qiáng)牽起唇角,聲音柔得像浸了溫水:“姐姐放心,我懂得。他不只是我的夫君,更是陸家宗子,肩頭上扛著一族榮辱,擔(dān)子重著呢。我雖幫不上什么大忙,卻斷不會拖他后腿?!?/p>
陸菀一聽這話,眉峰頓時(shí)蹙起,語氣急了幾分:“阿魚,你怎會這般想?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與他是夫妻,本就該一榮俱榮,何來拖后腿之說?”
“大姐?!标愔婶~輕輕截?cái)嗨脑挘σ饫飺搅诵\淡的無力。陸菀話音頓住,望著她眼底藏不住的倦意,竟一時(shí)語塞。
陳稚魚轉(zhuǎn)了話頭,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拂過茶盞邊緣的纏枝紋:“不說我的事了,倒要問問你,我聽說留給你的日子……不多了?!?/p>
話題陡然落回自己身上,陸菀方才勸人的從容頓時(shí)散了大半。她端起茶盞抿了口,指尖微微發(fā)顫,良久才勉強(qiáng)笑道:“既來之,則安之。當(dāng)年袁郎去后,我本就沒打算再嫁,如今這樣,往好處想,對陸家何嘗不是件好事?”
陸家為皇室,也是舍生忘死了,這場聯(lián)姻亦是穩(wěn)固陸家子孫后代的榮華。
話說到此處,她忽然頓住,目光飄向院角——那里,她的一雙兒女正圍著廊下的繡球花追鬧,小丫頭手里還攥著半塊桂花糕,笑得眉眼彎彎。陸菀眼底的情緒瞬間沉了下去,像蒙了層霧的深潭,藏著晦澀的不安。
“只是這兩個孩子……是不能隨我去東宮的。”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陳稚魚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見那對小兒女笑得無憂無慮,不由抬手扶額,長嘆了口氣:“是我疏忽了,該早些與你說才是。孩子若留在京城,在陸家大宅里,你盡管放心。若是你另有安排,也盡管與我講?!?/p>
對面的陸菀聞言,神色漸漸溫和下來。
她伸手覆上陳稚魚的手,掌心帶著微涼的溫度,語氣里滿是寬慰:“阿魚,你身為陸家少夫人,已經(jīng)做得夠周全了?!?/p>
陳稚魚扯了扯唇角,將手輕輕抽回,語氣沉了幾分:“那你如今,到底打算怎么做?”
陸菀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落在兒女身上,落在她的命上,眼底閃過一絲掙扎,連帶著聲音都發(fā)緊:“我若進(jìn)了東宮,袁家必定會來要孩子。阿魚,他們的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我若再不在身邊,兩個孩子將來會怎樣,我看不到,也管不著??晌也皇撬懒?,他們還有母親,我不能讓他們成了無依無靠的孩子?!?/p>
陳稚魚心頭一沉,瞬間懂了她的顧慮。她垂眸思索片刻,抬眼時(shí)臉色已沉了下來:“你的顧慮我明白。只是這事太大,我一個人做不了主。不如我們一同去慕青院,找公爹婆母說清楚,也好讓他們拿個主意。”
陸菀聽她這般說,臉上終于露出幾分輕松的笑意。她知道,以后陸家內(nèi)院,必會是這位弟媳當(dāng)家做主,兩個孩子將來也要仰仗這位舅母的愛憐惜。
只要陳稚魚肯應(yīng)下,其他的都不算難事。
兩人當(dāng)下便喚了奶娘,將一雙小兒女牽過來,帶著往慕青院去。陸夫人聽她們說明來意,起初還有些遲疑,可瞥見那兩個氣質(zhì)不俗的孩子——元哥兒手里還攥著本翻開的書卷,小丫頭則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角——心疼之意頓時(shí)涌了上來。她何嘗不知,袁家對這兩孩子尚未死心,可那家卻又不是能教養(yǎng)好孩子的,若將孩子送回去,元哥兒的學(xué)業(yè)怕是要耽擱,小丫頭更是要受委屈。
陸夫人拉過陸菀的手,語氣軟了下來:“菀兒,不論你將來去了哪里,陸家永遠(yuǎn)是你的家,孩子們在這里,就是在自己家中?!?/p>
……
關(guān)起門來,依舊是小兩口自己的日子。
這些日子,陳稚魚同陸曜之間,仿佛從未有事發(fā)生,日子平靜得沒有波瀾,好似都極力回避著那件事。
晨起時(shí),他會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再去上朝,和往日好似沒什么不同。
偶爾晚間會回來用飯,陳稚魚便等著他,只是到了夜里,她會避開他的觸碰,不算強(qiáng)硬,但也有幾分刻意。
陸曜有所察覺,卻也唯余沉默。
時(shí)光如指間沙,轉(zhuǎn)眼便到了元宵。
京城街上早已掛滿了紅燈籠,暮色未沉,便有孩童提著兔子燈在街上跑鬧。
陳稚魚正坐在窗前教小薏疏描紅,忽聽院外傳來腳步聲,伴著管家恭敬的聲音:“少夫人,表少爺回來了!”
她心頭一動,抬頭看向窗外——只見陳硯一身青布長衫,風(fēng)塵仆仆地站在廊下,肩上還落著些未融的雪粒子,眉眼間卻帶著幾分輕快的笑意,正朝她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