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日晨光微亮,臥房的朱漆門終于緩緩?fù)崎_。陸菀立在門內(nèi),素日里帶些英氣的眉眼間,多了幾分沉靜。
她看向候在門外的管事,聲音平靜卻堅(jiān)定:“去尋一位曾在宮中任職的嬤嬤來,從今日起,教我東宮禮儀?!?/p>
世間事素來如此,逆水行舟,不進(jìn)則退。如今的陸菀,早已沒了半分退路——既是命中注定要踏入那波詭云譎的棋局,她便斷不能毫無準(zhǔn)備地入局,任人擺布。
她心如明鏡,這場看似風(fēng)光的聯(lián)姻,從頭到尾皆是政治博弈的產(chǎn)物:太子需借陸家兵權(quán)穩(wěn)固東宮地位,陛下需靠這樁婚事安定國本、安撫朝臣,而她陸菀,不過是這場博弈中,最關(guān)鍵也最身不由己的一枚棋子。
可轉(zhuǎn)念一想,此事倒也不算全然無益,至少成全了另一個人——陸茵。這般一來,妹妹便不必再為那樁潦草定下的婚事憂心,往后或許能尋得真正合心意的歸宿。
這場風(fēng)波里,若能有人得償所愿、得善果,于這滿目算計(jì)之中,也算一樁難得的好事了。
陸菀先差人從書院接回兒子,又牽上女兒薏疏的手,才緩步走向止戈院。待看到院中正立著的陳稚魚時,她眉眼間的沉郁散去些許,漾開一抹粲然的笑,抬手輕叩了叩院門。
廊下的臘梅被風(fēng)卷落兩瓣,恰好落在陸菀腳邊,她卻渾然未覺——方才還掛在唇邊的笑意,早隨著看清陳稚魚的臉淡了去。
不過幾日未見,陳稚魚的下頜竟尖了不少,往日里總帶著光的眼,此刻也蒙著層倦意,連鬢邊垂落的碎發(fā),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陸菀心頭一緊,那些準(zhǔn)備好的話,倒先卡在了喉嚨里。
陳稚魚手指下意識蜷了蜷,眼底飛快掠過一絲意外。
她原以為陸菀此刻該被東宮婚事纏得脫不開身,竟會突然尋來。
寒風(fēng)卷著梅香撲在臉上,她才猛地回神,忙將眼底的怔忪壓下,腳步輕緩地迎上去。
“元哥兒怎么也來了?”她伸手拉住袁元的手,掌心的溫度裹住孩子微涼的指尖,得了他一聲乖巧的“舅母”,又輕輕摸了摸薏疏的頭,目光轉(zhuǎn)向陸菀時,語氣已平和下來,“外頭風(fēng)大,先進(jìn)屋吧。”
進(jìn)屋落座,侍女很快端上熱茶,青瓷杯壁凝著細(xì)霧,暖意順著指尖漫開。
兩個孩子自一邊去了,內(nèi)室留給大人說話。
陳稚魚捏著自己的杯沿,指尖輕輕摩挲著,才有些歉然地開口:“這兩日府里瑣事多,我竟忙昏了頭,都沒去你院里瞧一眼。”
陸菀捧著茶盞,視線落在陳稚魚微凹的眼下,心里那點(diǎn)痛惜又翻涌上來。
她自己被太子妃的事攪得焦頭爛額,確實(shí)無暇顧及旁人,可木家姑娘即將入府的消息,她早知道——那是橫在陳稚魚心頭的刺,如今看她這消瘦模樣,想必是為此熬了不少夜。
“阿魚,”陸菀放下茶盞,聲音輕卻沉,“你這樣可不行啊?!?/p>
話音剛落,屋中的暖意似也靜了幾分。炭盆里的火星偶爾噼啪一聲,卻襯得周遭更顯沉寂。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再說話,可眼底的了然早已漫開——她懂她為婚事輾轉(zhuǎn)的愁,她也懂她為木家姑娘入府的苦,那些沒說出口的話,那些壓在心底的痛,早已在這靜默里,彼此通曉。
陳稚魚勉強(qiáng)一笑,輕輕嘆了口氣,眼底強(qiáng)撐著幾分輕松:“我這兒沒什么的,左右不過是些尋常家事。倒是你,圣旨已下,再無回旋余地,這東宮的婚事,終究是逃不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