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頭一動,抬頭看向窗外——只見陳硯一身青布長衫,風塵仆仆地站在廊下,肩上還落著些未融的雪粒子,眉眼間卻帶著幾分輕快的笑意,正朝她望來。
方才強壓的親念瞬間涌了上來。她快步迎上前,指尖無意識拂過他袖口的褶皺,笑著嗔道:“回來怎不先讓人傳個信?我好讓廚房溫著你愛吃的糖蒸酥酪。”
陳硯撓了撓頭,眼底滿是少年人的鮮活:“想著早些見姐姐,便催著車夫快了些?!?/p>
姐弟倆先去慕青院給陸老爺陸夫人請安,又到東跨院問候了幾位長輩。陸夫人拉著陳硯問了半晌握瑜在云麓的學業(yè),見他談吐愈發(fā)穩(wěn)重,不由得連連點頭,又讓管事嬤嬤裝了滿滿一食盒的點心,讓他帶回止戈院吃。
剛進止戈院,陳硯便從隨身的包袱里往外掏東西,先是一個雕花木盒,打開便是只光潤的金鐲子,鐲身鏨著纏枝蓮紋,看著格外精致?!斑@是娘特意給姐姐打的,說是云麓時興的款式,云麓的姑娘們都愛呢?!?/p>
陳稚魚接過鐲子,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子,心里卻暖融融的。
嘴上卻忍不住說:“這樣重的鐲子,不知要花費舅母多少?!?/p>
陳硯不贊同地看著她,說:“不論花費多少,都值得,娘你還不知嗎,她覺得好,才不計較銀錢呢?!?/p>
陳稚魚抿唇一笑,就見陳硯眼里亮起來,湊得近了些,語氣滿是雀躍:“還有握瑜的好消息,可比秋試拔頭籌更讓父親高興!”
“哦?他又有什么長進?”陳稚魚挑眉,拿起帕子裹著那鐲子往手上試戴著。
“先前他去江南府學赴考,考完后遇上一伙跑船的商人,說南邊的絲綢運到北邊能賺翻倍利,就是缺個懂賬目的人掌眼。”陳硯說得興起,手還比劃著,“握瑜心思細,又會算數(shù),跟著他們跑了兩趟,不僅幫著算清了賬目,還幫著找了北邊的布莊門路。這一趟下來,他不僅分到了二百多兩銀子,還跟那伙商人和布莊掌柜都處熟了,說以后有好生意還帶著他!”
陳稚魚捏著茶盞的手頓了頓,眼底瞬間漫開笑意。陳握瑜讀書聰慧,偏生還有股子活絡勁兒,如今能憑著自己的本事賺銀打通門路,也不乏是機遇。
她笑著點了點頭:“他有時雖意氣用事,但好在腦子靈光,倒比我想象中更有主意。回頭我讓人備些筆墨紙硯給他寄去,再附封信,讓他凡事多留心,別太冒失?!?/p>
陳硯見她高興,又絮絮叨叨補了些細節(jié)——說握瑜把賺來的銀子分了一半給父母,還特意給家里添置了不少家用,預備今年將屋子翻新加固,令再砌一間房來,陳稚魚靜靜聽著,偶爾插一兩句話,止戈院里的暖意,漸漸漫過了窗外的寒意。
午后日頭偏西,止戈院的廊下積了層薄雪,風一吹便卷起細碎的雪沫,落在階前冷冷清清。
陳硯在外頭站了會兒,攏了攏衣襟,望著空落落的庭院,終是忍不住開口:“阿姐,姐夫怎的還沒回來?”
陳稚魚正坐在窗前理著賬目,這幾日她刻意不去問陸曜的行蹤,此刻被弟弟這般問起,心頭竟有些發(fā)空,半晌才勉強應道:“許是在官署忙公務吧。”
陳硯何等敏銳,聽她語氣虛浮,哪里肯信。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姐姐垂著的眼睫上——那長睫顫了顫,似藏著難言的心事,與方才聊起握瑜時的輕快判若兩人。
他沉默須臾,終是輕輕嘆了口氣:“阿姐,你莫要瞞我,元宵佳節(jié),宮中不給他們休沐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陳稚魚指尖攥緊了些,指尖掐著肉掐得她發(fā)疼。
她抬眼時,臉上已重新牽起笑意,伸手將弟弟拉到暖爐邊:“哪有什么事,不過是你想多了。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倒比老夫子還愛操心??旎匚菪獣?,養(yǎng)養(yǎng)精神,晚上隨我去正院,咱們一起吃元宵?!?/p>
她說著,便要推陳硯回房,可指尖觸到他衣袖時,卻分明覺出少年人微微繃緊的肩線——他雖未再追問,眼底的擔憂卻未散去,只輕輕“嗯”了一聲,轉(zhuǎn)身時還回頭望了她一眼,那目光里的牽掛,讓陳稚魚心頭微澀,垂眸將臉埋進暖爐的熱氣里,不敢再看。
京中的事,短時間內(nèi)傳不到云麓去,故而他不知曉,舅父和舅母還有阿弟,也不會為此事憂慮。
陳稚魚想,就這樣吧,等他去了白鹿,更是耳目閉塞,到那時一切塵埃落定,她自個兒也能更平和些應付了。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夜,陸曜竟將她帶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