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安河橋老師(二)
離開燈火通明的行政樓,陳秋銘踏入了被暮色籠罩的校園。晚風(fēng)帶著涼意,吹拂著道路兩旁沙沙作響的梧桐樹葉。他朝著南邊不遠(yuǎn)處的圖書館走去,那座龐大的建筑在夜色中像一個沉默的巨人。
龍城大學(xué)的圖書館是校園里的標(biāo)志性建筑之一,外形莊重,頗有古典風(fēng)格的厚重感。推開沉重的玻璃大門,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挑高足有五層樓的巨大中庭大廳,宏偉壯觀。穹頂之下,巨大的吊燈灑下明亮而柔和的光線,照亮了下方如同梯田般層層分布的閱讀區(qū)。密密麻麻的自習(xí)桌前坐滿了埋頭苦讀的學(xué)生,卻安靜得只能聽到翻書頁的細(xì)微聲響和空調(diào)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這肅穆而充滿求知欲的氛圍,讓陳秋銘也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
他剛走進大廳,還沒想好是去服務(wù)臺詢問還是直接找電梯,就聽到一個略帶驚喜的、壓低了的女孩聲音:“陳老師?”
陳秋銘循聲望去,只見顏心心和時麗雯手挽著手,正從一排書架后走出來,看樣子是剛上完自習(xí)準(zhǔn)備離開。兩人都背著書包,顏心心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時麗雯則顯得有些靦腆。
“陳老師,您怎么來了?也來借書嗎?”時麗雯小聲問道,好奇地看著陳秋銘。
“哦,不是,我來辦點事?!标惽镢懳⑿χ卮?,隨即想起一事,看向顏心心,“對了,顏心心,你的銀行卡問題解決得怎么樣了?早上看你急急忙忙的。”
顏心心連忙點頭,臉上露出如釋重負(fù)的表情:“都辦好了,陳老師!謝謝您關(guān)心!其實就是個烏龍,我自己之前更換過身份證,但是忘了去銀行個人信息,系統(tǒng)比對不上,就把卡給凍結(jié)了。沒什么大事,跑一趟銀行一下就好了?!彼f著,又補充道,“多虧了鄭燚陪我去的,龍城這么大,銀行網(wǎng)點我又不熟,要是光我自己,還真不一定能找到呢!”
聽到鄭燚的名字,陳秋銘腦海中瞬間閃過上午在343教室,鄭燚被顏心心拉走時,兩人之間那短暫而微妙的不舍。他下意識地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們?nèi)四苈牭降囊袅?,帶著點半真半假的埋怨嘟囔了一句:“哼,要不是你非要拉走鄭燚,我還能和我愛徒多獨處一會兒呢……”
“???老師您說什么?”顏心心沒聽清,疑惑地眨了眨眼。
陳秋銘立刻回過神來,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連忙擺手:“沒,沒什么?!彼s緊轉(zhuǎn)移話題,目光轉(zhuǎn)向時麗雯,帶著師長特有的關(guān)切,“對了時麗雯,我最近好像很少在班級活動里看到你,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悶聲干什么‘大事業(yè)’呢?”
顏心心一聽,立刻搶著回答,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陳老師,您還不知道呢!時麗雯最近啊,忙著處對象唄!”
“哦?時麗雯處對象了?”陳秋銘頓時來了興趣,臉上露出八卦的笑容,“來來來,顏心心,你給我仔細(xì)說說,是哪個系的學(xué)生???”
顏心心湊近了些,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一樣,壓低聲音說:“不是咱們學(xué)校的!是龍城警校的,一位預(yù)備警官呢!人長得挺精神,也挺靠譜的!”
“警校的?預(yù)備警官?”陳秋銘眼睛一亮,贊許地點點頭,“好啊!那可是前途無量!將來是維護社會治安的人民衛(wèi)士!時麗雯,眼光不錯嘛!好好處著,互相鼓勵,共同進步!”他看向時麗雯,語氣里帶著真誠的祝福。
時麗雯被說得臉頰微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說:“謝謝陳老師,借您吉言了?!?/p>
又簡單聊了兩句,陳秋銘便和兩個女生道別,轉(zhuǎn)身走向大廳一側(cè)的電梯間。他按下六樓的按鈕,電梯平穩(wěn)上升,透過玻璃轎廂,可以看到下面如同星海般密集的閱讀燈和學(xué)生們伏案學(xué)習(xí)的專注身影。
“?!钡囊宦暎娞莸竭_六樓。與樓下開放、宏大的空間不同,六樓是圖書館的辦公區(qū)和密集書庫所在,走廊相對狹窄,光線也略顯昏暗,顯得安靜而私密??諝庵衅≈鼭庥舻呐f書和塵埃的味道。陳秋銘沿著鋪著暗紅色地毯的走廊向西側(cè)走去,腳步聲被厚厚的地毯吸收,幾乎聽不見。
走到最西頭,果然,倒數(shù)第二個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門上的銅牌寫著“圖書館信息科”,旁邊還有一個亞克力牌子,上面貼著一位老師的照片和基本信息。照片上的男人看起來五十歲上下,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但梳理得十分整齊,面容慈祥,眼神卻異常銳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職務(wù)一欄清晰地印著:信息科科長安河橋。
陳秋銘整理了一下衣領(lǐng),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里面立刻傳出一個溫和而清晰、帶著些許滄桑感的男聲:“是陳秋銘老師吧?方主任剛給我打過電話了。您請進吧。”
陳秋銘推門而入。辦公室不大,但堆滿了書籍和資料,幾乎占據(jù)了每一寸可利用的空間??繅Φ臅苋脻M滿當(dāng)當(dāng),桌上、椅子上甚至窗臺上都摞著書和文件夾。一位穿著樸素灰色夾克、頭發(fā)如照片般銀白的老師正從一堆書后抬起頭,正是安河橋。他摘下老花鏡,站起身,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雖然年過半百,但他的身板挺直,眼神明亮而深邃,與他慈祥的外表形成一種奇特的張力。
“安老師您好,或者說……安科長您好。”陳秋銘上前一步,恭敬地問候。
安河橋笑著擺了擺手,迅速地將書挪到旁邊,示意陳秋銘在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下:“我是安河橋。雖然現(xiàn)在名片上印的是信息科科長,但我內(nèi)心啊,還是更喜歡‘安老師’這個稱呼。聽著親切,也提醒自己不忘本分。”他的語氣平和,帶著一種歷經(jīng)世事的淡然。
陳秋銘在勉強清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開口道:“安老師您好,我是陳秋銘,法律系新來的老師,今天冒昧來訪……”
安河橋卻溫和地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眼神中帶著了然的光芒:“陳老師,您不用自我介紹了。我知道您。”他頓了頓,語氣平穩(wěn)地繼續(xù)說,“我不光知道您,我還知道您來到法律系之后做的很多事情。比如,您為幾位同學(xué)平反處分,頂住壓力調(diào)查真相;比如,您和潘禹會副主任之間,因為學(xué)生管理理念不同而產(chǎn)生的一些……嗯,摩擦;再比如,您對法律四班那種‘亦師亦友’、注重引導(dǎo)而非強硬管控的管理方式等等。這些,我或多或少都了解一些?!?/p>
陳秋銘聞言,心中大為驚訝。他自認(rèn)來到龍城大學(xué)后行事還算低調(diào),除了系里的老師和本班學(xué)生,外界知之甚少。這位身在圖書館的安老師,消息竟然如此靈通?他不由得贊嘆道:“安老師,您這可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喼毕裎闯雒]便知天下事的諸葛亮!我對您真是佩服!”
安河橋謙遜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陳老師過獎了。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我哪里是什么諸葛亮,只不過……我曾經(jīng)在法律系工作過很多年,對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還有著很深的感情。所以,難免會多關(guān)注一些罷了。”他的話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和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