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院位于王府西南角,原是舊年廢置的小苑,墻體斑駁,窗扇松動,一推便吱呀作響。屋內(nèi)陰冷潮shi,墻角的苔痕綿延如線,床榻早已失了彈性,硬得像石板。
夜里沒人送燭,只有昏暗的月亮從窗戶落入,四壁仿若逼仄的囚籠,只聽得風聲從破瓦縫隙灌進來,呼呼作響。
門從外鎖著,一日兩次,有粗使婆子送來飯菜,僅是一碗稀粥,兩塊發(fā)硬的乾饅頭,入口寡淡,難以下嚥。
初入寒院的那日,宋楚楚幾乎是崩潰的。她又哭又喊,聲嘶力竭地拍門、踢門,手腳都紅腫了,仍無人理會。
她委屈,氣惱,無法接受自己被這樣丟進這般地方,像個無足輕重的東西一樣任意擺布。
第二日,她嗓子已嘶啞,手腳脹痛,仍是哭,從白日哭到深夜,哭累了,便倒在那張冰冷如鐵的床上,一邊顫抖一邊含恨低泣。
第三日,她哭得少了,只剩下長時間的沉默。
到第四日,她終于不再流淚。她坐在床榻上,兩手抱膝,目光呆滯許久,才緩緩低下頭,像是忽然意識到:她喊破喉嚨,也無人會開門;她越是掙扎,越像個笑話。
那一夜,窗外細雨如針,她窩在床角,身體蜷成一團,卻第一次靜下心來思索。
——她入府以來,真的受了很多苦嗎?
除去初入府時湘陽王讓她難堪至極的懲罰,往后這王府待她,并無太多苛待可言。
她住的是暖閣,屋內(nèi)妝奩齊備,杏兒每日早早服侍,梳妝上妝,胭脂香粉樣樣不缺;膳食依主子等級送來,碗盞華美,菜餚精緻;穿的衣裳新裁未久,料子極好,還常有嬤嬤送來首飾——她初時驚訝,后來漸漸也習以為常。
而湘陽王——
他雖話不多,神色淡漠,卻從未冷落她。每次召見,總有話語、有注視,甚至偶爾那么一點笑意。他吩咐人備藥備湯,安排嬤嬤教她禮儀,從不曾將她當作無物。
那么,她那日,到底是為何會說出那樣的話?
是因為江若寧嗎?
宋楚楚抱緊自己,腦海浮現(xiàn)那日江若寧立于書房的身影——素衣素顏,眉眼溫婉,語氣不卑不亢,舉止無可挑剔。她那般端方得體,似乎永遠不會犯錯。
而自己呢?
一入府便失態(tài),一路跌跌撞撞,滿身是刺,連討好都顯得笨拙。
為什么她的存在,會讓自己如此在意?如此不甘?
她眼眶再度泛紅,這次卻不再是為了委屈,而是一種說不清、理不明的悵然。
——她動了心。
對那個冷酷的男人,動了真心。
而這一點,比寒院的苦、比被棄的羞辱,更令人難受。
她低下頭,額貼著膝,眼淚終究還是滑落了下來。
原來這便是動情,是儘管遍體鱗傷,肝腸寸斷,仍依舊渴求、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