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戚繼光命令打開武庫時,一股霉?fàn)€味撲面而來。蛛網(wǎng)密布的架子上,幾桿銹蝕的火銃像枯枝般歪斜著;所謂的刀槍不過是些木棍綁著菜刀;角落里堆著的甲胄早已銹成鐵疙瘩。陳大成踢開一個落記灰塵的箱子,里面竟?jié)L出幾個精致的倭國漆器。
大人!親兵突然從武庫深處拖出個掙扎的瘦小身影,抓到個偷東西的小崽子!
那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肋骨根根分明,懷里死死抱著個破布包。戚繼光掰開他手指,布包里露出半塊發(fā)霉的炊餅和一本《紀效新書》——竟是和他懷中那本通版的殘卷!
哪來的?
少年突然跪下:我爹是衛(wèi)所百戶,去年戰(zhàn)死了他說這書能打倭寇臟兮兮的小手翻開扉頁,上面赫然寫著海寧衛(wèi)百戶林勇的署名。戚繼光心頭一震——這分明是岳父當(dāng)年贈予舊部的!
你叫什么?
林林小記。
戚繼光解下自已的水囊塞給孩子,轉(zhuǎn)身時眼中已有雷霆積聚。他大步走向被綁在旗桿下的徐有才,腰間斷水劍嗡嗡震顫:洪武二十六年至今,海寧衛(wèi)應(yīng)有余丁六百七十二戶。人呢?
徐有才肥臉上擠出諂笑:都都種田去了
放屁!一個白發(fā)軍戶突然沖出人群,我兒子被這畜生賣給倭寇當(dāng)向?qū)?!閨女被他送進趙布政使別院!老人扯開衣襟,胸口赫然是烙鐵燙的逃字,剩下的人都跑了!寧可當(dāng)流民也不敢回來!
校場突然死寂。戚繼光劍柄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想起昨日趙文華宴席上的歌舞升平,想起驛道邊餓殍般的難民,想起王氏臨行前那句死生契闊。斷水劍突然出鞘三寸,寒光映得徐有才癱軟如泥。
大人不可!譚綸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不知何時趕到的臺州知府快步上前,按住戚繼光握劍的手:徐有才該由三司會審。他壓低聲音,趙文華正等著你擅殺命官的把柄。
戚繼光深吸一口氣,歸劍入鞘。他轉(zhuǎn)身登上將臺,聲音如鐵:即日起,海寧衛(wèi)實行新令——
第一,清丈軍田,追回被占屯田!
第二,懸賞召回逃亡軍戶,免其逃罪!
第三他目光掃過臺下呆滯的面孔,突然拔出佩劍砍下將臺一角,重造兵甲,月內(nèi)不成者——斬!
木屑紛飛中,那個叫林小記的少年突然撲到臺前,臟手緊緊抓住戚繼光的戰(zhàn)袍下擺:將軍我能當(dāng)兵嗎?我我會背《紀效新書》!
戚繼光望著孩子倔強的眼睛,恍惚看見二十年前在父親校場上央求學(xué)劍的自已。他彎腰拎起少年,將斷水劍連鞘系在孩子瘦弱的腰間:從今日起,你是我親兵。
正午的烈日下,海寧衛(wèi)破敗的城頭終于升起新的旗幟。戚繼光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整頓衛(wèi)所時,一匹快馬正飛奔在去往杭州的路上——馬背上的信使懷里,揣著趙文華寫給嚴嵩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