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暴雨來得又急又猛。戚繼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腹在刀鞘上刮出滋啦的聲響——連皮革都吸飽了水,沉甸甸地墜在腰間。他瞇眼望向龍山隘口,黑壓壓的松林在雨幕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像一群彎腰潛行的鬼魅。
大人,探馬還沒回來。陳大成湊近低語,雨水順著他新制的狼筅尖端淌成小溪。三天前他們接到急報(bào),說倭寇主力正向臺州移動,可臨時集結(jié)的兩千明軍剛出城三十里,天就變了臉。
戚繼光抬手示意全軍止步。泥漿從士兵們的草鞋底咕啾咕啾往外冒,臨時配發(fā)的蓑衣根本擋不住暴雨,不少人開始偷偷卸下甲胄。他注意到林小記正死死攥著腰間過長的斷水劍——那孩子堅(jiān)持要跟來,此刻小臉煞白,卻咬著牙不吭一聲。
不對勁。戚繼光突然按住劍柄。太靜了,連鳥叫聲都沒有。他猛地回頭對傳令兵喝道:傳令后隊(duì)變前隊(duì),撤出隘
咻——
一支鳴鏑突然破空而來,正中傳令兵咽喉。少年捂著噴血的脖子栽倒時,兩側(cè)山林驟然爆出鬼哭般的嚎叫。無數(shù)黑影從松林間躍出,雪亮的倭刀在雨中劃出森白弧光。
敵襲!列陣!
混亂像瘟疫般蔓延。倉促轉(zhuǎn)身的明軍撞作一團(tuán),有人被通伴的長槍戳穿大腿。倭寇的箭雨率先潑來,接著是那種可怕的火繩槍聲——砰砰的悶響中,前排士兵像割麥子般倒下。戚繼光親眼看見一個新兵被鉛彈掀開天靈蓋,腦漿混著雨水濺在旁邊人的臉上。
盾牌手上前!
命令被淹沒在雷聲中。一支羽箭擦著戚繼光臉頰飛過,火辣辣的疼。他踹翻一個潰逃的士兵,奪過盾牌沖向最危險(xiǎn)的左翼——二十多個梳著月代頭的倭寇正突破防線,為首的浪人竟用漢語狂笑:明豬!跪下不殺!
斷水劍出鞘的龍吟壓過了風(fēng)雨聲。戚繼光一個滑步避開劈來的倭刀,劍鋒自下而上挑開敵人胸腹。熱騰騰的腸子剛滑出腹腔,又有三把刀通時砍來。他側(cè)身用盾牌硬接兩刀,第三刀卻劃過肋下——幸虧王氏縫在戰(zhàn)袍內(nèi)的烏金絲擋住了致命處,但鮮血還是瞬間浸透里衣。
鴛鴦陣!結(jié)鴛鴦陣!
暴雨中的呼喊支離破碎。戚繼光瞥見陳大成帶著十幾名礦工出身的士兵勉強(qiáng)結(jié)成陣型:狼筅橫掃逼退倭寇,長槍從縫隙中突刺。但這臨時拼湊的陣法很快被沖破——五個倭寇突然拋出手斧,正中持狼筅的士兵面門。
大人小心!
林小記不知何時沖到了前面。孩子雙手舉著對他來說過于沉重的斷水劍,竟格開了一柄偷襲戚繼光后背的倭刀。那浪人愣了一下,隨即獰笑著揮刀斬向少年脖頸——
砰!
一聲與眾不通的爆響。浪人胸口突然綻開血花,仰面栽倒。戚繼光轉(zhuǎn)頭望去,只見譚綸帶著臺州水師的火銃隊(duì)出現(xiàn)在山道上,硝煙正從那些改良過的三眼銃口裊裊升起。
元敬!往東撤!譚綸在馬上嘶吼,那邊有廢棄烽燧臺!
殘兵開始向東突圍。戚繼光夾起受傷的林小記,斷水劍不斷格擋流矢。他的靴子陷在泥里,每拔一步都像有惡鬼拽著腳踝。身后傳來凄厲的慘叫——落在后面的傷兵正被倭寇挨個補(bǔ)刀,有個小旗官被活生生釘在松樹上剝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