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過往那種惺惺相惜的情誼又悄悄回來了。
“你還記得呢。”進門時候,秦書感慨:“在徐家溝時候太窮了,肚子里沒油水,饞肉啊,真饞。小魏燉只雞燒碗肉,能饞的恨不得把盤子囫圇個兒舔一遍。”
“記得,”覃梓學眼里帶著笑意:“就第一次請你去家里吃飯,問你想吃點什么。你就這么回我的。”
倆人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覃梓學熟門熟路的點了仨菜。鍋包肉,地三鮮,小雞燉榛蘑。
“倆菜就行,咱倆又不喝酒?!鼻貢M門時候瞄著別的桌上的菜碼了,店老板確實實在,菜都堆得冒尖:“現(xiàn)在吃東西也不行,浪費可惜。”
“沒事?!瘪鲗W擺擺手:“盡管敞開了吃,吃不完我打包帶回去給小魏吃。”
說不喝酒,兩人為了涼快,還是一人拿了一瓶冰鎮(zhèn)啤酒。
店老板送啤酒的功夫,就手端了一碟花生米,樂呵呵的送給他倆喝酒:“老婆子剛炸的,賊香?!?/p>
“我今天是特意來跟你道歉的?!钡昀习遄吡?,秦書笑意微斂,鄭重其事的語氣弄得覃梓學不好意思了。
“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覃老師端起冰啤酒跟他碰了下杯子:“咱們認識多少年了,這種感情在這兒擺著,書記你這么說話就外道了?!?/p>
秦書喝了口冰啤酒,擺擺手:“是我不對。這些年繃的太緊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說錯話做錯事,心累。兄弟我不是拿你當外人,也不是提防著你。事實上前天晚上那句話脫口而出我就后悔了。我他媽跟你打什么官腔裝什么樣子?咱倆之間,有什么不能說的?”
燈光灑在秦書頭頂,把男人斑白的發(fā)絲映的閃亮。
“剛進門時候,我說我羨慕你和小魏,是真的,不是客套話。季國慶老埋汰我,說我半截身子入土小老頭了,也不知道成個家找個知冷知熱的。我不是不想,是真不行……”
男人眼底有微微的淚光閃動,讓人跟著難過:“我小舅媽,沒了……我家那一大家子,大部分家務勞作都落她身上了。我姥我姥爺走的早,我考學出來沒幾年他們就沒了,那時候就有人給她說媒,勸她改嫁,她不肯。后來沒多久,我媽她們那邊就分了家,我媽看我小舅媽一個人孤零零怪可憐的,就帶著她一塊兒過了,想著我們家關系簡單沒什么事兒,也讓她忙了這些年好好歇歇。說起來還是我混賬,這些年因為自己那點私心不敢回去,就逢年過節(jié)的匯點錢,給我爸媽,也給我小舅媽。她就攢著,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店老板來上菜,秦書住了嘴扭過臉,微紅的眼圈泄露出男人幾分狼狽,看過去讓人不忍。
“秦哥,”覃梓學聽得難受,也只能讓他看開點:“也都過去了,別想那么多了。你現(xiàn)在好好的,她九泉之下也安心不是?”
秦書點點頭又搖搖頭,伸手捂住眼睛,再出口的聲音帶了哽咽:“我早該回去的。你不知道……前兩年她發(fā)高燒,燒糊涂了,拽著我媽的手說,三兒回來了,三兒回家看她了。后來我媽就、就讓她嫁人。一開始還顧及臉面說的客氣,后來看小舅媽不肯,話就難聽了……我媽那性子你不知道,人不壞,可是不好相處……我小舅媽逼急了,說自己都那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還嫁什么嫁,不要臉的嗎?我媽就說她……惦記著不該惦記的才是不要臉……第二天早上起來,我媽是后悔了,想著都是一家人,這么疑神疑鬼的,還把話說的那么難聽,不應該。我小舅媽這么些年也不容易,就去她屋里,想著叫她一塊兒去趕大集,也算是和好了……進了屋,我媽看著人躺在木板床上,背對著門,就笑話她這么大年紀了還賴床睡懶覺。走過去推她……人身子都硬了……”
眼淚順著男人的手指縫淌下來,滴落在酒杯里桌面上,晶瑩剔透。
“是我回家奔喪,我媽跟我說的……前一天晚上吵完,我小舅媽自己換了身新衣裳,躺床上喝了敵敵畏……她怕屋里味兒大,還記得把窗戶敞著的……”男人泣不成聲。這些壓在他心底的東西沉甸甸的,快要讓他窒息了。
“秦哥?!瘪鲗W也紅了眼圈,嗓子哽的難受:“節(jié)哀?!?/p>
“嗐。”秦書驚醒,胡亂從口袋里拿出手帕按在眼睛上,聲音含糊:“瞧我這……失態(tài)了。不好意思啊小覃?!?/p>
倆人這頓飯都沒怎么吃,是以結賬出門的時候,覃梓學拎著的三大份菜幾乎是原封未動。
“秦哥你拿個菜回去吃吧,夜里餓了也墊巴點兒?!瘪鲗W躊躇著,即使知道自己的安慰蒼白無力,還是說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得往前看不是?”
“跟你說說好多了?!鼻貢呀?jīng)從那種壓抑的情緒里掙脫出來了,整個人看過去還是有些萎靡,但是比陷進去時候振作了些,眼睛也有了光彩:“這事兒弄得我媽特別后悔,可是人都沒了,還能說什么?她給我留了個盒子,光明磊落的連蓋子都沒封上。里頭裝著這幾年我匯給她的錢,分文未動。還有一張紙條。她沒讀過書,那幾個字歪歪扭扭的,應該是村里掃盲班學的。她寫,三兒,好好做事,出人頭地。小覃啊,你說,我這輩子還怎么再找別人?我只恨自己懦弱,為什么就不能不管那些世俗的偏見,帶她出來,讓她也享幾天福。她這輩子……太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