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要有刑罰,并不是要讓天下人都屈從于權威,去害怕,去麻木,而是確保那些老實人不會成為狡猾者的墊腳石。誰的命都是命,天子犯錯還要與庶民同罪呢,我們這些臣子又怎么能逃得過?景豫,你到現(xiàn)在還覺得陳頻冤枉嗎?”
陳京觀沒回答,莫汝安思忖了片刻再次開口,“我覺得,我?guī)煾杆赖貌辉!?/p>
陳京觀看著莫汝安,眼前的人淚光閃爍,嘴角抽動著,在自己紛繁雜亂的腦海中組織語句,“可就是因為我知道他死得不冤,我才難受。他是我一輩子的標桿,是刑部上下永不褪色的旗幟,可到頭來你卻告訴我他對自己說過的話都不愿意相信了,你要讓我怎么辦?”
“我不是個脆弱的人,在朝堂上待了半輩子了我什么沒見過,我知道人心易變,也知道事隨情移,師父遇了那么一遭信仰崩塌也是正常,可……”
莫汝安不知道該怎么說,嘴里的話戛然而止,只剩下懊惱的表情宣泄著自己的情緒,陳京觀目光楞楞地盯著遠處,卻神情自得地接上了莫汝安的后半句話。
“可正如關策說的,溫書讓這個壞人也沒做徹底,讓你沒辦法說服自己他是死得其所。”
莫汝安頓了頓,緩緩點頭,“他要真的可狠,我或許也不至于這般難受,我會對他這個人嗤之以鼻,卻也會繼續(xù)將他的話奉為圭臬,可我偏偏對他恨不起來。他好像也沒錯,他就是被刑部的鮮血蒙了眼睛,看不到未來的路了?!?/p>
“你想走?”
莫汝安沒有答,陳京觀卻將一只手攤開放在他面前,眼前的人被突如其來的動作震住,卻也立刻知曉了其中意思。莫汝安猶豫片刻,從懷里掏出了請辭書。
陳京觀接過來沒有打開,將信原封不動揣進了衣袖里。
“我替你交給清曉,他會理解你。”
“那你呢?”
陳京觀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阿公置于你,又何嘗不是父親置于我?你聞不得刑部的血腥氣,我也見不得皇宮的琉璃瓦。歸根結底,我們還是懦弱,可懦弱不是罪?!?/p>
“你想好去哪了嗎?”陳京觀話鋒一轉,語氣微微上挑,“若是想去廣梁,我到能替你說兩句話,田產多的沒有,夠你溫飽?!?/p>
莫汝安拱手笑著應了句謝,可陳京觀聽到了他語調末尾那聲嘆息。
“去崇州吧,總還是想去看看?!?/p>
陳京觀了然地點了點頭,起步朝陽武門走去,“那我最后托你辦件事?!?/p>
“關于白禧?”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标惥┯^笑道,“那宅子風水不好,一個個都不得善終,你幫她們重新選塊地方將人安頓好,缺銀子的話和我講。有句話你幫我送到,‘帶著恨或許能讓人有力氣活下去,可我試過了,這條路不容易’?!?/p>
“沒打算做好事不留名?”
陳京觀笑著擺手,無所謂地聳肩道:“害了關策的是陳京觀,管我陳景豫何事?再說了,我話和銀子都送到了,你說我還能做什么?”
“白禧沒怪你,”莫汝安倏得開口,“她是沒讀過多少書,可她本就性子溫良,再加之關策在旁時不時提點兩句,白禧從沒在官家太太的宴席上怯過場。她知道關策做過什么,也知道他會得到什么,她通情理?!?/p>
“她也不過二十?”
莫汝安嘆了口氣,“我去拿人的時候,正巧是她生辰,虛歲二十?!?/p>
陳京觀想到了席英,不自覺軟了聲氣,“她要是想繼續(xù)待在闕州,你替她尋個鋪子,我回去和席英說,她在闕州能照料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