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擎舟話里有話,蕭霖嘴上念叨著“無礙就好”,轉(zhuǎn)瞬又問道:“十年了,崔將軍還記得怎么sharen嗎?”
崔擎舟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緊,雙眼卻漸漸失焦,“記得,只要想起那些跟自己出去的人是怎么死的,我就永遠(yuǎn)忘不了?!?/p>
蕭霖點(diǎn)頭道:“是啊,只要還記得那些為自己而死的人,有誰能真的放得下,能真的不在乎。”
崔擎舟抬眼瞥了蕭霖一眼,他聽出蕭霖是在回應(yīng)他剛才的問題。
陳頻死了,六皇子死了,所有人都說蕭霖薄情寡義,說他斷了君臣義,毀了父子情,所有人都覺得蕭霖不在乎任何人,可此時(shí)此刻蕭霖說他從來沒忘掉,也忘不掉。
那這十年蕭霖是怎么過的?
崔擎舟眉眼微微震動,他在這南魏朝堂待了小二十年,當(dāng)然不會被蕭霖三言兩語打動。只是他覺得是時(shí)候要將自己心底的話說出來了,蕭霖是個(gè)有耐心的,可他畢竟是皇帝,他崔擎舟有什么權(quán)力去質(zhì)問他,蕭霖能做到這個(gè)份兒上已經(jīng)很好了。
君臣終究是君臣,他彎了一輩子腰,這次低一回頭又能怎么樣?
“皇上的意思微臣明白了,有些話您說不出口,我也說不出口,那就得過且過,人揣著糊涂也能活。”
崔擎舟的話逗笑了蕭霖,他的神色和緩了些,他沒有反駁崔擎舟,而是靜靜地聽他繼續(xù)說。
“您若是問我‘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可以肯定地說我等這場仗等了十年,或許更久。您若是問我為何打仗,”崔擎舟眼神閃過一絲落寞,“我七歲習(xí)武,而周圍的伙伴為了考個(gè)功名都去讀書了,父親說我沒出息,可我說坐江山也得用兵。我現(xiàn)在也是這句話,南魏頹勢不在朝夕,只募兵不屯兵之策應(yīng)對不了前路莫測。兵不在多,可不能沒有?!?/p>
崔擎舟說罷試探地望了蕭霖一眼,蕭霖沒有打斷他的意思,可他卻有些猶豫了。
方才蕭霖主動提了陳頻,可崔擎舟的身份能不能提,他又能不能提陳京觀?崔擎舟拿不定主意。
“崔將軍還想說,陳頻是前車之鑒,陳京觀是重蹈覆轍,南魏的士氣就是被這一次又一次失敗消磨掉的,對嗎?”
崔擎舟默不作聲地點(diǎn)頭,蕭霖神色如常,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后長嘆一口氣。
“崔將軍過去從未曾踏進(jìn)我的書房,從未對我說過這番話,是對我失望了,還是選擇了棄暗投明?”
崔擎舟聽得出蕭霖依舊在試探,不過他謹(jǐn)慎了一輩子斷不會輕易松口,他不想還未出這行宮門就被什么莫須有的罪名處死,他已經(jīng)看到虎符了,他馬上就能領(lǐng)兵出征了。
“我只是在等,等皇上如今日一般喚我一句崔將軍。”
崔擎舟話音剛落,屋里便響起蕭霖的笑聲,崔擎舟愣了愣,也陪著蕭霖笑起來。
“那說起來倒是我的問題,我要給崔將軍虛度的十年光陰賠個(gè)不是。”
崔擎舟的笑變得苦澀,他嘴角微微抽動。十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十年過得什么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撐到了今天,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為了活著變成少時(shí)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趨炎附勢,油嘴滑舌,卑躬屈膝,這是詞語都是崔擎舟最唾棄的,十七歲的他拿著一把劍單挑三個(gè)御前侍衛(wèi),一舉拿下武選狀元,可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拿起過那把劍。
當(dāng)初陳頻到軍營里選人,那些有家世背景的都不愿意跟他,他們看得出陳頻出征是九死一生,只有崔擎舟朝著母親磕了三個(gè)頭,背著一個(gè)小小的包袱到了陳府。
他真的以為屬于他的時(shí)代要來了,北梁有陸晁,南魏便可以有崔擎舟。
后來的一切粉碎了他的夢,將他從云端拉入泥土,他被扶上了兵部尚書的位置,他就像是蕭霖為了紀(jì)念陳頻的一座墓碑。
十年了,崔擎舟沒想到自己還能再看見那枚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