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胖子的碼農(nóng)血淚（第5頁）

陳胖子的聲音徹底啞了，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虛弱，“她合上本子…看著我…那眼神…跟看一塊案板上的肉差不多…‘陳通學(xué)，’她皮笑肉不笑，‘我們智創(chuàng)呢，信奉一句話：今天最好的表現(xiàn)，是明天最低的要求。996不是壓榨，是福報，是年輕人快速成長的捷徑。沒有這股拼勁，怎么在千軍萬馬里殺出來？我看你…底子還行，就是這思想覺悟…’”

她故意頓住，那眼神像鈍刀子割肉，在陳胖子汗涔涔的臉上來回刮。

“‘得跟上時代啊?！?/p>

陳胖子復(fù)述完這句，肩膀徹底垮塌下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沉默了幾秒，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拉開那個皺巴巴的透明文件袋，粗暴地翻找著，抽出一張被汗水浸得邊緣發(fā)軟、印著奇怪圖形的紙，一把塞到我眼前。

“喏！這鬼玩意兒！”

他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憤懣，“人格測試！幾十道題！問得你懷疑人生！‘你是否經(jīng)常感到孤獨？’‘你是否相信絕對的公平？’‘如果看到通事犯錯，你會立刻舉報嗎？’‘為了團(tuán)隊成功，你是否愿意犧牲個人時間？’…媽的！選‘是’顯得你孤僻不合群，選‘否’又顯得你毫無原則！全是坑！全是坑?。　?/p>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飛濺：

“最后還讓畫一幅畫！畫個樹！畫個房子！畫個人！老子畫了棵歪脖子樹，畫了個火柴盒房子，畫了個火柴棍小人！那hr拿著我的畫，跟看天書似的，眉頭擰得能夾死蒼蠅！她懂個屁！”

他狠狠啐了一口，仿佛要把那口惡氣吐出來。

發(fā)泄完，他像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整個人靠在冰冷的金屬椅背上，大口喘著氣，眼神重新變得空洞，直勾勾地望著頭頂那片巨大、華麗、冰冷的水晶吊燈。

慘白的光落在他汗?jié)瘛⒒覕〉哪樕?，像一層薄薄的死灰?/p>

“驍哥…”

他忽然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徹骨的迷茫和疲憊，“你說…我們…我們寒窗苦讀…拼了老命…擠過高考那座獨木橋…擠進(jìn)985…圖啥？”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那雙被汗水泡得有些發(fā)紅的眼睛，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望向外面那座燈火通明、高聳入云的“智創(chuàng)未來”大樓。

無數(shù)個小小的格子間亮著慘白的光，像蜂巢，密密麻麻，整齊劃一。

每一個亮著燈的格子，都是一個被鎖住的靈魂，在代碼和kpi的圍城里燃燒生命。

雨水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冰冷的雨絲斜打在玻璃幕墻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無聲的淚痕。

那燈火通明的大廈在雨幕中顯得更加虛幻，也更加冰冷。

陳胖子仰著頭，脖頸上松弛的肥肉堆疊出深深的褶皺，雨水混合著他額頭未干的冷汗，順著那褶皺流進(jìn)他洗得發(fā)硬的廉價襯衫領(lǐng)口里。

他渾然不覺，只是死死地盯著那片囚籠般的光明，嘴唇翕動，發(fā)出近乎夢囈般的低喃：

“就為了…鉆進(jìn)去…當(dāng)一只…被996福報…圈養(yǎng)的…工蜂嗎？”

“驍哥…這就是…我們拼了命…換來的…未來？”

那聲音輕飄飄的，落在空曠冰冷的大廳里，卻像一把沉重的鐵錘，狠狠砸在我心上。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和冰冷的雨水氣息，滲進(jìn)骨頭縫里。

我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那冰冷的空氣和更冰冷的現(xiàn)實死死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能僵硬地站著，和他一起，像兩個被遺棄在華麗廢墟邊的破舊玩偶，絕望地仰望著那座名為“未來”的冰冷蜂巢。

包里的手機(jī)，又震動起來。不用看，也知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