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長安城內(nèi),或者整個大漢最引人注目的事情恐怕就是皇帝下旨召開的“鹽鐵會議”。
先皇劉徹在位時,因為用兵頻繁,軍費開支巨大,所以將鹽鐵等關(guān)乎國運民生的重要事務(wù)規(guī)定為官府特許經(jīng)營,不許民間私人買賣。
官府的特權(quán)經(jīng)營導(dǎo)致了鹽鐵價格一漲再漲。文帝、景帝時,鹽的價格和茶、油等價,到武帝末年,鹽鐵已是高出茶油幾倍,鐵器的價格也高出原先很多倍。
民間不堪重負下,開始販運私鹽,官府為了打擊私鹽販賣,刑罰一重再重,一旦抓到就是砍頭重罪。
劉弗陵當政以來,政令寬和,有識之士們也敢直言上奏,奏請皇帝準許鹽鐵私營,卻遭到桑弘羊和上官桀兩大權(quán)臣的激烈反對,霍光則表面上保持了沉默。
劉弗陵下詔從各個郡召集了六十多名賢良到長安議政,廣納聽聞,博采意見。
這些賢良都來自民間,對民間疾苦比較了解,觀點很反應(yīng)百姓的真實想法。對皇帝此舉,民間百姓歡呼雀躍的多,而以世族、豪族、世姓、郡姓、大家、名門為主的豪門貴胄卻是反對者多。
“鹽鐵會議”一連開了一個多月,成為酒樓茶肆日日議論的話題。機靈的人甚至四處搜尋了“鹽鐵會議”的內(nèi)容,將它們編成段子,在酒樓講,賺了不少錢。
以桑弘羊和丞相田千秋為首的官員士大夫主張鹽鐵官營,認為鹽鐵官營利國利民,既可以富國庫,又可以防止地方上,有像吳王劉濞那樣利用鹽鐵經(jīng)營坐大勢力,最后亂了朝綱的事情發(fā)生。
賢良們則主張將經(jīng)營權(quán)歸還民間,認為現(xiàn)在的政策是與民爭利,主張取消平準、均輸、罷鹽鐵官營,主張讓民富,認為民富則國強。
雙方的爭執(zhí)漸漸從鹽鐵擴及當今朝政的各個方面,在各個方面雙方都針鋒相對。
在對待匈奴上,賢良認為對外用兵帶來了繁重的兵役、徭役,造成了“長子不還,父母愁憂,妻子詠嘆。憤懣之恨發(fā)動于心,慕思之痛積于骨髓”,建議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做的其實是“偃兵休士,厚幣結(jié)和,親修文德而已”,他們提倡文景時的和親政策。
大夫派的看法則相反,仍然積極主戰(zhàn)。他們認為漢興以來,對匈奴執(zhí)行和親政策,但匈奴的侵擾活動卻日甚一日。正因為如此,先皇武帝才“廣將帥,招奮擊,以誅厥罪”,大夫認為“兵革者國之用,城壘者國之固”,如果不重兵,匈奴就會“輕舉潛進,以襲空虛”,其結(jié)果是禍國殃民。
從鹽鐵經(jīng)濟到匈奴政策,從官吏任用到律法德刑,一場“鹽鐵會議”有意無意間早已經(jīng)超出了鹽鐵。
孟玨和劉病已兩人常常坐在大廳僻靜一角,靜靜聽人們評說士大夫和賢良的口舌大戰(zhàn),聽偶來酒樓的賢良們當眾宣講自己的觀點。
云歌有一次看見了霍光隱在眾人間品茶靜聽,還第一次看見了穿著平民裝束的上官桀,甚至她懷疑自己又看見了燕王劉旦,可對方屏風(fēng)遮席,護衛(wèi)守護,她也不敢深究。
在熱鬧的爭吵聲中,云歌有一種風(fēng)暴在醞釀的感覺。
云歌端菜出來時,聽到孟玨問劉病已:“病已,你說皇帝這么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劉病已漫不經(jīng)心地笑著:“誰知道呢?也許是關(guān)心民間疾苦,想聽聽來自民間的聲音;也許是執(zhí)政改革的阻力太大,想借助民間勢力,扶持新貴;也許是被衛(wèi)太子鬧的,與其讓民間整天議論他的皇位是如何從衛(wèi)太子手里奪來,不如自己制造話題給民間議論,讓民間看到他也體察民心。這次鹽鐵會議,各個黨派的斗爭都浮出了水面,也是各人的好機會,如果皇帝看朝廷中哪個官員不順眼,正好尋了名正言順的機會,利用一方扳倒另一方;更可能,他只是想坐山觀虎斗,讓各個權(quán)臣們先斗個你死我活,等著收漁翁之利?!?/p>
孟玨擊箸而贊:“該和你大飲一杯?!?/p>
劉病已笑飲了一杯,“你支持哪方?”
孟玨說:“站在商人立場,我自然支持賢良們的政策了,于我有利,至于于他人是否有利,就顧及不了了。人在不同位置,有不同的利益選擇,一個國家也是如此,其實雙方的政策各有利弊,只是在不同的時期要有不同的選擇?!?/p>
劉病已輕拍了拍掌,“可惜我無權(quán)無勢,否則一定舉薦你入朝為官。賢良失之迂腐保守,大夫失之貪功激進,朝廷現(xiàn)如今缺的就是你這種會見風(fēng)使舵的商人?!?/p>
孟玨笑問:“你這算夸算貶?照我看,你的那么多‘也許’,后面的也許大概真就也許了?!?/p>
劉病已點了點頭:“一只小狐貍,雖然聰明,可畢竟力量太薄弱,面對的卻是捕獵經(jīng)驗豐富的一頭狼,一頭虎,只怕他此舉不但沒有落下好處,還會激怒了狼和虎??蓱z那只老獅子了,本來可以安養(yǎng)天年,可年紀老大,卻還對權(quán)勢看不開,估計老虎早就看他不順眼,這下終于有機會下手了?!?/p>
拿了碗筷出來的許平君笑問:“誰要打獵嗎?豺狼虎豹都齊全了,夠兇險的?!?/p>
劉病已和孟玨都笑起來,一個笑得散漫,一個笑得溫和,“是有些兇險?!?/p>
云歌支著下巴,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字一頓地說:“小——心——點?!?/p>
孟玨和劉病已都是一怔,平君笑著說:“別光忙著說話,先吃飯吧!”
快要吵翻天的“鹽鐵會議”終于宣告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