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燼把筆記本放進書包時,指尖觸到了夾層里媽媽的照片。照片邊角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媽媽穿著碎花裙,懷里抱著剛上小學的他,背景是老家院子里那棵橘子樹,枝頭掛著青澀的果。
他摩挲著照片上媽媽的笑臉,心里像被溫水泡過。剛才江嶼說“暑假去摘橘子吧,我知道有片果園”時,他差點就點頭了。原來真的可以有這樣的日子——不用在父親的鼾聲里攥著美工刀發(fā)抖,不用數(shù)著日歷等媽媽寄來的生活費,不用對著空蕩的屋子重復“我不孤單”。
屬于他的生活,好像真的要開始了。
晚自習放學,林燼剛走出校門,就被巷口的陰影拽了進去。父親身上的酒氣混著煙味,像發(fā)霉的橘子,嗆得他睜不開眼?!澳銒尲扇湛斓搅耍睂Ψ降闹讣灼M他的胳膊,“你打算怎么‘賠罪’?要不是你非要那天讓你媽媽陪你過生日,她會在這么忙的時侯離開嗎?會被車撞嗎?”
林燼猛地掙開,后背撞在磚墻上,疼得發(fā)麻?!安皇堑模彼穆曇粼诎l(fā)抖,“是司機闖紅燈,是他的錯!”
“錯?”父親突然笑了,笑聲像玻璃劃過鐵皮,“最大的錯就是你!是你克死了她!我就該在你生下來時把你溺死在尿盆里!”他揚手扇過來,林燼沒躲,臉頰火辣辣地疼,像被潑了滾燙的開水。
書包掉在地上,里面的筆記本滑出來,封面的橘子林被踩在父親的鞋底,金燦燦的顏色蹭上了灰?!斑€給我!”林燼撲過去搶,卻被父親一腳踹在胸口,疼得蜷縮在地上。
“你的東西?”父親撿起筆記本,撕得粉碎,“你這條命都是我的!還敢跟我要東西?”碎紙像雪片落在林燼臉上,他看見那些被江嶼畫得圓圓的橘子,被撕成了歪歪扭扭的碎片。
巷口傳來自行車鈴聲,江嶼舉著車燈沖過來:“放開他!”他把車往墻上一摔,撲過去推開父親,胳膊被對方的指甲刮出長長的血痕。
趙鵬和林溪也跟在后面,趙鵬掏出手機照亮,光打在父親猙獰的臉上,他突然罵罵咧咧地后退:“你們等著!我兒子,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他回去看你們還護不護得住他”轉身踉蹌著消失在夜色里。
林燼趴在地上,看著記地的碎紙,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想起六歲那天,媽媽攥著他的手過馬路,他指著路邊的蛋糕說“明天我生日想吃蛋糕”,媽媽笑著揉他的頭發(fā):“等媽媽明天買了給你過生日。”那是他最后一次見媽媽的笑臉。
原來有些債,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背著。就像父親說的,他是罪人,不配擁有蛋糕,不配被人圍著說“暑假去摘橘子”,不配覺得“生活要開始了”。
江嶼想扶他起來,卻被他甩開了。“別碰我,”林燼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我臟?!?/p>
他撿起地上的碎紙,一片一片往起拼,指尖被磨出了血,混在橘子的顏料里,像顆爛掉的橘子。林溪蹲下來幫他撿,眼淚掉在碎紙上,暈開小小的濕痕。趙鵬站在旁邊,拳頭攥得發(fā)白,突然說:“我表哥在法院,我們可以申請脫離父子關系?!?/p>
“脫離?”林燼抬頭看他,眼睛紅得像被揉爛的橘子,“怎么脫?他是我爸,我是他兒子,這是刻在骨子里的?!?/p>
江嶼突然抱住他,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進骨血里:“不是的,林燼,不是的。”他的聲音在發(fā)抖,“你可以選的,選我們,選畫畫,選你自已。”
林燼靠在江嶼懷里,聞著他身上的松節(jié)油味,突然想起媽媽走的那天,他也是這樣縮在墻角,抱著媽媽的毛衣,以為全世界都塌了?,F(xiàn)在才知道,原來塌了的世界,就算被人扶起來,裂縫里也永遠會漏風。
他慢慢推開江嶼,撿起地上的書包,背在肩上?!拔蚁然厝チ?。”他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燼摸著口袋里媽媽的照片,指尖冰涼。巷子里的路燈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甩不掉的鎖鏈。他知道,剛才江嶼說的“選自已”,不過是哄小孩的話。
有些命,從媽媽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寫好了結局。他注定要背著“罪人”的名字,在父親的陰影里活著,永遠也到不了那片金燦燦的橘子林。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帶著橘子花的香,卻暖不了他發(fā)顫的指尖。林燼低頭看著自已的影子,突然覺得,那些被江嶼、趙鵬、林溪填記的明亮日子,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幻覺。
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