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間初遇（第1頁）

來人一身靛青色的圓領(lǐng)窄袖袍，衣料挺括，腰間束著蹀躞帶，懸著一柄鐵尺，尺身烏黑，一看便知是常用的物件。頭戴一頂黑色幞頭，將大半張臉隱在陰影里，只露出線條緊繃的下頜和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穩(wěn)，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像是敲在人心上，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氣。

這是西市不良人里新來的武侯，宗南。

沒人知道，這具年輕的軀殼里，住著的是地府司掌文牘的判官魂靈。三日前，原主因急病暴斃，他便被酆都大帝一紙令下，“空投”到了這具身l里，美其名曰“歷練”，實則是戴罪立功——誰讓他前幾日在勘校生死簿時，不慎錯漏了一筆，竟讓當(dāng)差不慎本該歷劫的仙株提前貶落凡塵，攪亂了陰陽秩序。

此刻，宗南正頭疼地適應(yīng)著這具凡胎的沉重與感官的喧囂。人間的聲音太吵，氣味太雜，遠(yuǎn)不如地府那般清靜肅穆。他指尖虛虛拂過，一本無形的“陰司卷宗”在他眼前緩緩展開，上面自動浮現(xiàn)著周遭人事的因果——那雜役昨日偷喝了酒肆半壺三勒漿，那墻根的老鼠偷了隔壁胡商的麥粒，而……

他的目光，驟然定格在那個坐在地上的女子身上。

衣衫雖污，料子卻是天界云錦所制，絕非人間所有；容貌昳麗，遠(yuǎn)超凡俗女子，可那雙眼睛，卻干凈得像未諳世事的稚童，帶著一種與這塵世格格不入的懵懂，詭異得很；最關(guān)鍵的是，他剛才分明“聽”到卷宗上閃過一行小字——“妖物與草木通靈，恐為禍亂之源”！

宗南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妖物？

“回武侯爺，是小的找到了丟失的酒窖鑰匙，一時歡喜，驚呼起來，擾了秩序，死罪死罪！”雜役見了宗南，早已嚇得腿肚子發(fā)軟，連忙哈腰解釋，頭幾乎要低到胸口。

宗南卻沒理會他，目光如刀，牢牢釘在銀蕊姬身上：“你，站起身來?！?/p>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寒冬里的冰棱，砸得人心里發(fā)寒。

銀蕊姬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雙手撐在地上，慢慢站起身。她本就生得高，此刻雖狼狽，卻依舊難掩那份亭亭玉立的風(fēng)姿，只是眼底的惶恐更甚了。

“你方才，在與誰說話？”宗南步步緊逼，鐵尺在掌心輕輕敲擊著，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方才雜役問你鑰匙來歷，你欲言又止，莫非是與邪祟相通，妖言惑眾？”

“我沒有！”銀蕊姬急得眼眶都紅了，連忙擺手，“我沒有妖言惑眾，是那些花兒……是墻角的薔薇告訴我的，鑰匙在磚下面！”她指著那幾盆蔫薔薇，聲音帶著哭腔，記是委屈。

宗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ǜ嬖V她的？簡直是一派胡言！這說辭，反倒坐實了她“妖異”的嫌疑。他冷聲道：“妖言詭辯，更顯其心可誅。你行跡可疑，衣衫華貴卻出現(xiàn)在污穢后巷，又能與草木言語，定非善類。按《唐律疏議》，妖異惑眾者，先拘后審。來人——”

他說著，伸手便要去拿人。鐵尺帶著一股凜冽的寒氣，迫得銀蕊姬連連后退。

“不要！我不是妖！”銀蕊姬嚇得臉色慘白，轉(zhuǎn)身想躲，卻沒留意身后堆著的破筐，腳下一絆，身l頓時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再次摔進那灘污水里。

“砰”的一聲，她沒摔進水里，反而撞進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宗南本是想伸手?jǐn)r她，免得她再鬧出什么亂子，卻沒料到她退得這樣快，竟直直撞了過來。鼻尖瞬間縈繞上一股奇異的香氣，不是人間的脂粉香，倒像是雨后初晴時，陽光下菊花混著晨露的清冽氣息，干凈得讓他心頭一跳。他低頭，正撞上銀蕊姬那雙寫記驚慌的眸子，像受驚的小鹿，水汽氤氳，看得他竟一時忘了動作。

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雜役張大了嘴，看著平日里冷得像塊冰的武侯爺，此刻竟抱著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一時忘了反應(yīng)。

宗南最先回過神來，只覺得這女子簡直是麻煩的化身，心頭的煩躁更甚。他正要推開她，腦海里卻突然響起酆都大帝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字字句句，如通烙?。骸按伺y蕊姬，與你命盤糾纏三生。你需與她三世為妻，護她周全，方能抵消你勘校之失，重歸地府。若她在此世魂飛魄散，你便永留人間，仙途斷絕，再無晉升之日！”

晉升……那是他千年苦修的唯一目標(biāo)。

宗南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額角的青筋微微跳動，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來自幽冥的規(guī)則枷鎖，正隨著他的猶豫，一點點收緊。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猛地推開銀蕊姬，力道不大，卻足以讓她站穩(wěn)。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對著目瞪口呆的雜役，用一種近乎僵硬的語氣道：“此事……我知道了。鑰匙找到便好，莫要再聲張。”

雜役愣愣點頭，總覺得今天的武侯爺，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