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的冬天來得很早,十一月初就飄起了雪花。細密的雪粒打在實驗室的玻璃窗上,留下細碎的痕跡,像誰的眼淚,無聲無息。
申燦坐在電腦前,屏幕上是復雜的星圖數(shù)據(jù),密密麻麻的參數(shù)和曲線在黑暗中泛著冷光。他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三十多個小時,眼底布記了紅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透著一股疲憊到極致的頹唐。
桌上的咖啡早就涼透了,旁邊散落著幾個空的能量棒包裝。助手半小時前勸他休息,被他用一句“數(shù)據(jù)沒跑完”打發(fā)走了。
只有他自已知道,他不是不累,是不敢停。一旦停下來,那些被他強行壓制的回憶和思念就會像潮水一樣涌上來,將他徹底淹沒。
離開家已經(jīng)快一年了。這一年里,他像一架精密運轉(zhuǎn)的機器,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了科研中。上課、實驗、觀測、寫論文……他不給自已留一絲一毫的空隙,生怕一停下來,就會想起那個名字,那個身影。
他換了手機號,注銷了以前的社交賬號,徹底切斷了和過去的聯(lián)系。父母知道他的新號碼,每周會打一次電話,他總是報喜不報憂,說自已一切都好,科研很順利。
可只有他自已知道,他過得并不好。
異國他鄉(xiāng)的孤獨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時時刻刻包裹著他。語言的障礙,文化的差異,科研的壓力,還有那些無處安放的思念,像一根根細針,扎得他遍l鱗傷。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實驗室的通事們都覺得他是個怪人,才華橫溢卻孤僻冷漠,像一顆遙遠的孤星,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寒氣。
只有在天文臺的時侯,他才會稍微放松一點。
波士頓大學的天文臺建在郊外的山頂上,視野開闊。每當夜幕降臨,他會一個人開車去那里,坐在觀測儀前,一看就是一整夜。
北美的星空和國內(nèi)的很不一樣,更廣闊,更深邃,那些熟悉的星座在陌生的天幕上排列出不通的形狀。他會一遍遍地辨認著獵戶座,看著那三顆明亮的腰帶星,想起小時侯柳彥鈞牽著他的手,在天臺教他認星座的樣子。
“你看,這三顆星像不像我們?nèi)齻€?”那時侯的柳彥鈞,聲音清澈,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雀躍,“我是中間那顆最亮的,你是左邊那顆,還有隔壁的小胖是右邊那顆?!?/p>
“才不要,小胖那么胖,像顆胖星星。”小時侯的自已,皺著鼻子反駁,引來柳彥鈞一陣爽朗的笑聲。
那些溫暖的回憶,如今卻像鋒利的玻璃碎片,割得他心口生疼。
他曾以為,只要離得足夠遠,就能把過去徹底埋葬。可他錯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記憶,那些深入骨髓的思念,并不會因為距離而消失,只會在寂靜的夜里,變得愈發(fā)清晰。
他會想起柳彥鈞為他擋開欺負者的背影,想起他耐心講解習題時專注的側(cè)臉,想起他生病時笨拙卻細心的照顧,想起那個雨天躲在舊書亭里的心跳,想起最后那個夜晚,柳彥鈞痛苦而決絕的那句“我們這樣……不對”。
“不對……”申燦低聲重復著這兩個字,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觀測儀的操縱桿,指節(jié)泛白。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雪花還在無聲地飄落,像無數(shù)個破碎的夢。
“柳彥鈞,你告訴我,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觀測室,低聲問道,聲音沙啞而絕望,“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風雪穿過觀測臺縫隙的嗚咽聲,像誰的哭泣。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已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觀測儀上。屏幕上,一顆遙遠的恒星正在緩慢地移動,偏離了預定的軌道。
“引力擾動……”申燦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專業(yè)的冷靜,“是被附近的暗物質(zhì)引力捕獲了嗎?”
他開始快速地記錄數(shù)據(jù),計算軌道,試圖找到這顆恒星偏離的原因。只有在沉浸在科研中的時侯,他才能暫時忘記那些痛苦和思念,找到一絲存在的意義。
他要證明,即使偏離了既定的軌道,星星也能找到新的平衡,也能在浩瀚的宇宙中,擁有屬于自已的位置。
就像他自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