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燃旱煙,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渾濁的煙氣和他臉上的皺紋糾纏在一起。
“小杜啊,你也別怪我沒提醒你。”龐老頭轉(zhuǎn)過頭,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這地方,待不久了。廠里已經(jīng)下了通知,等下半年一過,咱們207車間就要徹底裁撤了。”
“轟——”
杜宇澤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嗡嗡作響。
裁撤?
下半年就要裁撤?
他費盡心力,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回到這里,不是為了觀光懷舊,更不是為了給一個即將消亡的車間送終!
他來,是要在這里扎下根,是要用自己的雙手,讓這片沉寂的土地重新響起機器的轟鳴!他來,是要向那位老領(lǐng)導(dǎo),向所有看輕他的人證明,他杜宇澤不是一個只能在順境中高歌猛進的廢物!
可現(xiàn)實卻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一個即將被抹去的番號,一個只剩下三個人的空殼子,一個連生存都成問題的爛攤子。
戴罪立功?
拿什么立功?在這里當(dāng)六個月的保安,然后等著被遣散嗎?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比上輩子破產(chǎn)時的絕望有過之而無不及。煙盒里的“蓮花”仿佛也變成了嘲諷,提醒著他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笑話。
龐老頭看著他瞬間煞白的臉,以為是嚇到了他,安慰道:“你也別太往心里去。廠里會給安排的,大不了換個地方。反正……也就半年時間,熬一熬就過去了?!?/p>
熬?
杜宇澤的人生字典里,從來沒有這個字!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再次掃過這片破敗而空曠的廠房。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廠房最深處,那塊被帆布遮蓋得最嚴(yán)實的龐然大物上。盡管隔著厚厚的帆布,他依然能感受到那潛藏其下的,屬于鋼鐵雄鷹的崢嶸與傲骨。
那曾是共和國的天之驕子。
而他,杜宇澤,也曾是天之驕子。
逃過一次,他不會再逃第二次。
一股烈火,毫無征兆地從他心底最深處騰起,瞬間燒遍了四肢百骸。
裁撤?
我還沒同意,誰敢裁撤!
杜宇澤的眼神變了,那是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狼,在黑暗中亮出的獠牙。他看著龐老頭,一字一句地問:
“龐大爺,車間的鑰匙,現(xiàn)在誰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