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堂中正中央那把本該屬于他的太師椅上,此刻卻端坐著一位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
他身著錦緞長袍,手中捧著一盞溫熱的綠茶,動作緩慢而沉穩(wěn),一雙看似渾濁的老眼掃過堂下坐著的另外三人時,卻偶爾閃過鷹隼般的銳利光芒。
此人正是郭其山——大周三年的舉人出身,曾在西山省某縣任過實權(quán)縣令多年,宦海沉浮,老于世故。
告老還鄉(xiāng)后,他成了郭氏一族的族長,同時也是黑山縣最大的糧商順昌米行的幕后東家,幾乎掌控著全縣百姓的米袋子命脈。
在座的其他三人,分別是:身材肥胖、靠著販賣私鹽起家的錢寶山;面色蠟黃、本縣最大布莊的東家孫掌柜;以及沉默寡言、手指骨節(jié)粗大的劉員外。
這五人,便是掌控黑山縣命脈的郭、錢、孫、劉、何五大家族的掌舵人。
多年來,他們?nèi)缤P根錯節(jié)的大樹,根系牢牢扎進黑山縣的每一寸土壤,從田畝賦稅、商賈貿(mào)易到市井民生,無處不在。
而在這五巨頭的金字塔尖,坐著的便是這位看似慈祥、實則手腕通天的郭其山郭老舉人。
“各位,風聲都聽到了吧?婁長風……這尊壓在咱們頭頂多年的‘菩薩’,終于要走了。最多再有一個月光景,新縣令便會到任。這黑山縣的天,眼看就要變了……”
郭其山頓了頓,將茶杯放下,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不知在座的各位,對此有何高見?咱們……又該作何打算?”
“要我說,郭老,您也忒看得起那新來的芝麻官了,咱們是誰?是這黑山縣的根基!他一個小小七品縣令,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離了咱們,他屁都不是!依我看,咱們根本不用理會他,晾著他,讓他自己碰幾鼻子灰,自然就會明白這黑山縣是誰說了算,到時候定會放下架子,乖乖主動上門來拜訪咱們?!?/p>
錢寶山這些年靠著私鹽生意打通了臨近州郡的關(guān)節(jié),見慣了各種官員的嘴臉,自信滿滿。
“不可!想當初婁長風剛到本縣上任的時候,就因為咱們行動緩慢,導致其暗通馬匪,給咱們來了個下馬威……”
郭其山眉頭微皺,接著說道:“倘若這次來的縣官故技重施,吃虧的恐怕還是咱們……”
“似婁長風那般,既有通天手腕、又有戶部周尚書那等頂級靠山的知縣,放眼整個大周朝能有幾個?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我承認婁長風是個人物,可要是沒有周尚書在背后撐腰,就憑他一個毫無根基的七品官,這幾年能在咱們黑山過得這么順風順水?光是每年的稅賦錢糧這一項,就能把他逼得焦頭爛額,哪能像現(xiàn)在這樣予取予求?”
“錢掌柜說得對,正所謂縣官不如現(xiàn)管,以咱們五大家族的實力,沒有通天的背景,誰來當這個縣令,都得仰仗咱們的鼻息才能坐穩(wěn)位子!”
“正是此理!郭老您順昌米行的糧倉不開門,這縣城里少說也得餓死一半人!他一個新來的光桿縣令,拿什么跟咱們斗?拿嘴皮子嗎?咱們何必自降身價,巴巴地去逢迎他?”
其他兩人聞言,也跟著說道。
“郭老,諸位,我的意思是,就算要談,也得讓那縣令先急上一急。咱們得擺出姿態(tài),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摸到——在這黑山縣,真正頭頂?shù)奶焓钦l!讓他學著婁長風當初的姿態(tài)來求咱們,這才是正理!”
何山的話音里,充滿了這些年被婁長風這位“強龍”壓制的怨氣。
每年被迫獻上的巨額“孝敬”,如同剜肉之痛,讓他們這些自詡為地方主宰的鄉(xiāng)紳豪強耿耿于懷。
如今婁長風這根“強龍”終于要走了,壓在頭頂?shù)拇笊剿坪跖查_,一股蠢蠢欲動的反撲欲望在他們心中滋生、膨脹。
山高皇帝遠,本就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一個地方官府的統(tǒng)治力量越薄弱,地方鄉(xiāng)紳宗族的勢力就越發(fā)凸顯,甚至能架空官府。
黑山縣這些年因婁長風的存在,官府力量短暫地壓制了鄉(xiāng)紳,但五大家族的根脈從未斷絕。
如今,婁長風這棵大樹一倒,他們蟄伏的野心便再也按捺不住。他們不甘心再被新來的官員盤剝、驅(qū)使,他們要奪回被婁長風拿走的話語權(quán),他們要成為這黑山縣真正的主宰!
他們甚至渴望,能反過來左右乃至支配那位新來的縣令。
““看來諸位的心思,老夫明白了……說起來,這些年咱們也沒少受縣衙的盤剝和鳥氣,既然大家都想擺脫這道桎梏,那咱們就需要同心協(xié)力……”
此時的郭其山臉上閃過一抹冷笑,只聽他接著說道:“待我回頭摸清這新縣令的底細,咱們再做詳盡的計議,但無路如何,決不允許咱們黑山縣出現(xiàn)第二個婁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