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闌昏昏沈沈里又回到了他義父走那天。
岑熹將靖北令拿給他。岑夜闌不知所措地望著岑熹,他跪在榻前,說,義父,這個(gè)該給大哥,我不可以——
岑熹說,阿闌,義父有私心。
岑熹聲音嘶啞,咳了整宿,說話都帶著血腥氣,神態(tài)卻很平靜,他說,亦兒是大哥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我想保全他,所以只能將北境交給你。
岑熹道,這是義父的私心,阿闌。
岑夜闌眼睛泛紅,用力搖了搖頭。
岑熹臉上浮現(xiàn)個(gè)笑容,他伸手摸了摸岑夜闌的頭發(fā),說,亦兒從小心思就深,你是弟弟,也要多看著他點(diǎn)。
岑熹聲音愈低,緊緊攥著岑夜闌的手,喘息道,岑家人肩負(fù)守衛(wèi)邊境之責(zé),無有不埋骨疆場以報(bào)家國,以后,北境就交給你了,其道多艱,阿闌,你莫要怨義父。
岑熹的手涼,嶙峋卻有力,岑夜闌緊緊攥著,心頭突然生出莫大的悲慟,張口卻是一聲哽咽的“義父”。
突然,周遭場景一換,那是岑夜闌第一次見岑熹那天。他置身荒野,身邊是一具尸體,岑熹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岑夜闌剛想叫一聲義父,岑熹卻提槍轉(zhuǎn)過身就走,岑夜闌踉踉蹌蹌地追上去,“義父,你別走?!?/p>
槍尖如寒芒,倏然抵在了岑夜闌脖頸間。
岑夜闌楞了楞,看著岑熹,岑熹偏過頭,問他,“阿闌,亦兒呢?”
岑夜闌臉色蒼白,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么。
岑熹說,“阿闌,我讓你看著他,你便是這般看的?”
“我……我不知道,”岑夜闌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會(huì)這樣?!?/p>
他仿佛陷入一個(gè)錐心的噩夢,如何都醒不過來。岑夜闌想起北滄關(guān)所謂的叛徒,大開的北門,還有那藏在城中不知有多少的火藥,岑夜闌不是傻子,無論他如何不愿意,心里都清楚,這些和岑亦脫不了干系。
岑亦是北滄關(guān)的守將,這樣多的火藥,若沒有他的授意,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埋這么多火藥?
這些火藥究竟是為了殺胡人,還是為了——?dú)⑺?/p>
可岑亦怎知胡人一定會(huì)進(jìn)入北滄關(guān),他又怎知他有一天會(huì)困在城中?
越想越是不堪,心口寸寸生疼。
疼到極致,岑夜闌竟猛地醒了過來,他睜大眼睛,一塊燒焦的木頭撞入眼瞳,火滅了,還透著紅,黑煙徐徐往上升,耳朵里漸漸能聽見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有呻吟聲,爆炸聲,交錯(cuò)成了晦暗的人間煉獄。
木頭一晃一晃的,過了好半晌,岑夜闌才發(fā)現(xiàn)他被人背著,是元征。
元征啞聲說:“你醒了?!?/p>
岑夜闌沒有說話,少年背著他,二人都狼狽,緩緩地朝城外走去,他閉了閉眼,開口道:“你放我下來?!?/p>
元征腳步頓了頓,雙手緊緊托著他,還攥著岑夜闌的流火槍,低聲說:“你身上有傷?!?/p>
火藥爆炸太過猛烈,氣浪掀翻了整個(gè)綢緞莊,周遭屋子都化成了一片火海,到處都是爆裂四濺的斷木碎石。
元征反應(yīng)快,可岑夜闌離綢緞莊太近,他醒來時(shí),岑夜闌半身都是血,臉色慘白,元征險(xiǎn)些以為他死了。心臟都停滯了幾瞬。
岑夜闌這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出疼來,不但肩背疼,腿上也似乎被劃破了,滿身都躥起鈍刀子削肉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