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統(tǒng)瞇起那雙被煙霧熏得愈發(fā)幽深、如同毒潭般的眼睛,死死盯了子輝半晌,仿佛要從他臉上刮下一層皮來,找出哪怕一絲偽飾或驚惶。
但他什么也沒找到。
最終,他只冷哼一聲,手中那碩大的蛇木水煙壺再次重重一頓腳下蚺首,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震得腳下巨蚺都不耐地甩了甩尾巴。
“算你這小崽子……還有點自知之明!”他聲音倨傲,如同施舍爛泥里的臭魚般揮了揮叼著煙嘴的手,煙霧隨之扭曲:
“既然要來當孝子賢孫,老子便發(fā)發(fā)善心,允了你!帶上你那點寒酸祭品,給我滾進來吧!記住了——”
他猛吸一口,吐出個濃重嗆人的煙圈,眼神驟然變得陰冷兇戾:
“在這綠血湖泊,老子的規(guī)矩就是天!敢有半點異動,哼……”煙嘴在他齒間磨得吱呀輕響,“管你什么逐日逐月,統(tǒng)統(tǒng)變成我寶貝水蚺的糞料!”
說完,他不再多看子輝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濁,駕馭著巨蚺,轉身便沒入層層水蚺騎兵與繚繞不散的詭異煙霧之中。
包圍圈應聲裂開一道狹窄縫隙,僅容少數(shù)人和車輛勉強通過。
兩側,盡是虎視眈眈、嘶嘶作響的水蚺騎兵,他們背后那些幽綠的水煙壺無聲冒著絲絲縷縷的甜膩腐煙,藤鞭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
子輝面色依舊靜如深潭,仿佛方才那番極盡的侮辱與周遭詭異的煙陣從未侵入他耳膜。
他只輕輕一揮手。
身后,阿云、木梭與一隊沉默的護衛(wèi),引著那支臃腫不堪、車軸吱呀作響的輜重軍團,以及裝載所謂“祭品”的車輛,開始緩緩挪入那條充滿壓迫、被怪煙籠罩的通道,向著死氣沉沉的沙堡行去。
馱獸的蹄子陷入冰冷粘稠的淤泥,發(fā)出噗嗤悶響。車輪在濕滑泥濘的地面上艱難滾動,不時打滑,濺起黑臭的泥點。
兩側狼尾族戰(zhàn)士投來冰冷、審視、毫不掩飾嘲弄的目光,如同在看一群自投羅網(wǎng)的待宰牲口。
他們背后的水煙壺藤條無風自動,輕輕搖曳,帶起細微而令人不安的窸窣聲。
子輝的目光卻如冰刃,快速刮過沙堡的防御布局、水蚺的分布、那些煙霧繚繞的水煙壺、以及堡墻上那些面黃肌瘦、眼神惶恐的狼毫族人。
他注意到沙堡高處,小山和阿刺的身影一閃而過,眼神交錯的瞬間,充滿了焦慮與一種近乎絕望的擔憂。
他心中雪亮。
水婆婆與水統(tǒng)之所以如此“爽快”放他進來,絕非只因那番折辱后的“施舍”。
尤其是那位深居簡出的水婆婆,強大、自信,掌控著這萬里澤國絕對的力量與詭譎的馭蚺驅蟲之術,她根本不在乎多這幾百上千張吃飯的嘴,多一群砧板上的魚肉。
她,甚至樂見逐日部落這份看似不弱的力量被牢牢牽制在此地,陷入泥潭。
而更深一層——早在見到水統(tǒng)族長和那無處不在、透著邪異的水煙壺時,子輝便已窺破:
阿魯不花與阿骨朵的真正圖謀,絕非簡單的圍困或逼迫!
他們將阿刺與小山置于此地,守護大薩滿尸骸,表面是為逼逐日出兵,但他們付出的、用以換取水婆婆同意阿骨朵帶領青壯離去、并默許眼下這局面的真正籌碼,遠比他預想的更驚人——
他們極可能,是將阿刺許給了水婆婆!
水婆婆一直惦記著阿刺,無論是作為什么,或是其他更詭譎不可言的用途,這才是水婆婆與水統(tǒng)這等人物會點頭的真正緣由!
否則,殺母之仇豈是說放就放?阿骨朵焉能輕易脫身,奔赴阿魯不花準備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