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天幕上的花蕾轟然盛放。劇烈的爆鳴僅僅持續(xù)一瞬,便奪走了所有聽覺,只剩下耳畔模糊不清的嗡鳴,以及漫天墜落的猩紅花雨。花瓣所過之處,迷宮萬物皆在腐蝕潰爛。
老龜仰望那一朵朵盛開的猩紅薔薇,視線在妖艷的姹紫嫣紅中逐漸模糊,體內(nèi)的力量也在迅速流逝。
可他卻沒有感到痛苦,反而涌起一種久違的釋然與自由。
這份輕松感實在久違,以至于他幾乎想不起上一次體會是什么時候了。大概要追溯到他還是一只不能言語的小水龜,在清澈溪流中悠然游弋的時光。
思緒飄蕩,老龜憶起五百年前的裂谷戰(zhàn)爭。
那時,他身先士卒,帶領(lǐng)獸人們浴血奮戰(zhàn),成為奇蘭萬族中死傷最慘重的一支。近乎半數(shù)族人葬身沙場,他自己亦數(shù)次被路西法的四大天王打至瀕死,幸得神明的垂青而勉強茍活。無數(shù)鮮血與犧牲,最終得以換來他在戰(zhàn)后據(jù)理力爭,為獸人爭得了奇蘭西方的草原,得以安息落腳。
他設(shè)立八旗,推行血脈種姓,以自然食物鏈為理,嚴(yán)格劃分階級。比蒙聯(lián)邦就此建立,獸人的數(shù)量激增,并模仿人類修筑城邦,終于躋身奇蘭大國。
思緒飄得更遠,老龜回憶起更為悠久的混沌紀(jì)。
那是個混亂的時代,魔勇之爭不分場合不分地點,魔族與人類混雜在一起,沒日沒夜地大戰(zhàn),時不時還要抵御如蝗蟲般啃噬萬物的【龍災(zāi)】。宜居之地屈指可數(shù),每個人都在為一隅土地拼死廝殺,排外至極。
他帶領(lǐng)獸人如同一群流浪的野狗,在大陸各處顛沛流離。每到一塊落腳之地,不是被驅(qū)逐,就是因天災(zāi)人禍被迫離開。仿佛整片大陸,都對他們這些由野獸化來的人種充滿惡意。族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活不過滿月的嬰兒數(shù)不勝數(shù),族群的數(shù)量始終無法增長,是最為黑暗的歲月。
思緒越飄越遠,老龜已記不清那是何年何月。
他只記得,那是第一個同族的誕生之時——一只幼狼,蜷在他懷中,吚吚嗚嗚的聲音介于人語與犬吠之間。
那是神明憐他孤寂,賜下的第二個同族。老龜欣喜若狂,將幼狼視若親子般撫養(yǎng)。歲月流轉(zhuǎn),小狼漸漸長大,虎、獅、鷹、豹、熊、蛇、象……新的同族一個個出現(xiàn)。與他們相比,小狼顯得格外孱弱,每每外出捕獵時只有他空手而回。
老龜并沒有在意這點小差別,他視諸獸平等,皆為子嗣。悉心教導(dǎo)他們語言、技藝與生存之法。
直到某個清晨,痛苦的嘶吼撕裂了寧靜。
老龜目睹神明被開膛破腹,鮮血流淌如河。那頭狼崽子貪婪地吞咽著神明的血肉,轉(zhuǎn)頭與他對視片刻,冰冷的目光中透露著殘酷的獸性,隨后叼起一塊內(nèi)臟閃身消失在遠方,再也沒有歸來。
老龜這才意識到,他們縱然化為人形,可骨子里依舊是獸。連人族尚且無法人人平等,更何況是獸。若要做好人,得先當(dāng)好獸!
自那一日起,各類牛羊馬騾、豕犬雜獸,紛紛在大陸各地涌現(xiàn)。
思緒一路漂泊,終于觸及意識的盡頭。耳畔忽然響起潺潺水聲。
老龜憶起最初的最初,自己瀕死擱淺在河灘,口干舌燥、四肢無力、意識渙散,幾近絕命,正如此刻一般。
忽有幾滴腥甜的露水自天而降,他自此擁有了第一縷自我。
他艱難睜眼,仰望那頭賜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巨獸——
“我主……”
一雙黑色的皮靴在面前站定。
伊索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見到一雙朱紅的豎瞳正冷冷俯視著自己。額頭的犄角恍如魔王的冠冕;臉頰的龍鱗,在血色天幕下泛起幽冷的黑光。
齊格飛凝視著奄奄一息的神血大薩滿。此刻,這老龜原本枯瘦的表皮早已腐爛溶解,那座龐大神龕與隨行的蛇人祭祀,都在【萬里赤土】的花雨下尸骨無存。只余下,這還剩一口氣的老龜。
這自然是齊格飛留手的結(jié)果。
他雖然一次性釋放了十二發(fā)【萬里赤土】,但盛開的僅有三朵,其余仍以花蕾的形態(tài)懸于天幕。因為如果一次性全部開放,這條微型血管必然會瞬間崩裂,將腐爛傾瀉進奇蘭。
“有遺愿嗎?”齊格飛淡淡開口。
他并非打算幫這老王八實現(xiàn)什么愿望,只是出于習(xí)慣性的,給自己的對手一個體面的落幕。如同當(dāng)年的蘭馬洛克,如同昔日的巴格斯,以及,如今的伊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