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清河縣,與八百里水泊梁山那肅殺壓抑的氛圍截然相反,這里從早到晚都彌漫著一股甜膩得發(fā)齁、令人骨酥筋軟的奢靡氣息。
時值午后,陽光熾烈,卻照不透這座縣城上空那層無形無質、由無數(shù)欲望和放縱匯聚而成的桃色氤氳。
縣城最繁華的獅子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叫賣聲、嬉笑聲不絕于耳。
一座嶄新的、雕梁畫棟、朱漆大門前石獅子威武霸氣的宅邸格外醒目,門楣上高懸“西門府”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晃得人眼花。
這便是新近暴富、手眼通天的西門大官人的府邸。
尚未入府,只在那高墻之外,便能隱隱聽到院內傳出的絲竹管弦之聲,靡靡之音,纏綿悱惻,夾雜著女子嬌媚的吟唱和男子放肆的調笑,與街市的喧囂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引人墮落的背景音。
路過此地的行人,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書生員外,都不自覺地放緩腳步,側耳傾聽,眼神中流露出或羨慕、或嫉妒、或好奇、或鄙夷的復雜神色,心底那點見不得光的私欲,仿佛被這音浪撩撥得蠢蠢欲動。
府邸深處,后堂暖閣。
此地與外間的炎熱恍若兩個世界。
四角擺放著巨大的冰盆,絲絲涼氣驅散了暑意,卻驅不散那濃郁得化不開的暖香。
這香氣由龍涎、麝香、花香等多種名貴香料混合而成,聞之令人心神蕩漾。
軟榻之上,鋪著光滑沁涼的蘇繡錦緞,西門慶斜倚其上。
他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一身簇新的寶藍色杭綢直裰,更襯得他風流倜儻。
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起,流轉間帶著三分慵懶,七分掌控一切的得意,目光掃過堂下翩翩起舞的歌姬,最終落在懷中千嬌百媚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正是潘金蓮。
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紗裙,體態(tài)風流,眼波如水,流轉間帶著刻意練習過的、能勾魂奪魄的媚態(tài),正捻起一顆冰鎮(zhèn)葡萄,嬌笑著喂入西門慶口中。
只是在那媚眼如絲的背后,偶爾會閃過一絲極快掠過的空洞與怨毒,像精美的瓷器上那道看不見的裂痕。
“大郎,該……該喝藥了?!?/p>
一個略顯突兀的、帶著諂媚和小心翼翼的聲音響起。
只見西門慶的心腹小廝玳安,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彎著腰,走到暖閣角落一張簡陋的小床邊。
床上躺著的,正是武大郎。
他面色蠟黃,形容枯槁,不住地咳嗽,每一聲都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與這富麗堂皇、活色生香的暖閣格格不入。
他是西門慶名義上的“好友”,潘金蓮法定的丈夫,一個靠賣炊餅為生、老實懦弱、身材矮小的可憐人。
聽到“喝藥”二字,武大郎渾濁的眼中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填滿。
他艱難地扭過頭,看向榻上依偎得如同真正夫妻的西門慶和潘金蓮,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