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冷了下來,晨間常有凝露,嬪妃去坤寧宮請安卻仍不曾怠慢。
翊坤宮內(nèi),瑞腦香燒得有些悶。云袖剛踏進門,就覺得胸口堵得慌,連帶著殿里那些金閃閃的擺設都刺眼起來。她剛從坤寧宮回來,臉上那層被圣寵滋養(yǎng)出的紅潤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白,嘴唇也抿得死緊。
今早的請安,和往常不一樣?;屎笊蛄璨?,那個永遠端坐鳳位的女人,在所有人都退下后,獨獨叫住了她。
“麗婕妤留步?!被屎蟮穆曇舨桓?,平平淡淡的,卻像根無形的繩子,一下子把云袖的腳給捆住了。
大殿里空蕩蕩的,只剩下她們倆,還有皇后身邊那個木頭人似的掌事姑姑。
空氣像是凍住了。
沈凌波沒立刻說話,面紗遮住大半張臉,唯獨那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掃著云袖。那眼神不兇,但看得云袖后背發(fā)毛,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麗婕妤進宮日子不長,倒是很得圣心,恩寵不斷,真是難得?!鄙蛄璨ńK于開了口,語氣和善甚至含著笑意,可那雙眼睛里一點暖和氣兒都沒有,“陛下操勞國事,身邊能有妹妹這樣貼心的人伺候著,本宮看著也安心?!?/p>
“皇后娘娘過獎了,妾身不敢當?!痹菩溱s緊屈膝,聲音有點發(fā)緊,頭垂得低低的,“能伺候陛下,是妾身的福氣,妾身只求盡心盡力,不敢有半點疏忽?!?/p>
“盡心盡力?”沈凌波輕輕重復了一遍,手指頭慢悠悠地摸著腕子上那只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本宮瞧著,妹妹確實‘盡心’了。翊坤宮離養(yǎng)心殿近,陛下批折子累了,去妹妹那兒歇歇腳,喝口茶,說說話,也是常事。只是……”
她話頭一轉(zhuǎn),聲音還是那么溫和,可話里的意思卻像裹了冰碴子:“后宮這么多姐妹,雨露均沾才是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也是為了陛下的龍體著想。妹妹年輕,剛承恩寵,貪戀些也情有可原。但身為宮妃,得知道分寸,更得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別仗著幾分寵愛就忘了形,丟了宮里的‘體統(tǒng)’。”
“體統(tǒng)”兩個字,沈凌波說得輕飄飄的,落在云袖耳朵里卻像兩塊大石頭砸下來?;屎筮@是在敲打她——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別想獨占皇上,她再得寵,上面也永遠壓著個皇后!
“皇后娘娘的教誨,妾身都記下了?!痹菩涞念^幾乎要埋進胸口,指甲狠狠掐進手心肉里,才勉強穩(wěn)住聲音,“妾身一定時時警醒,規(guī)規(guī)矩矩,絕不敢有半點越界?!?/p>
沈凌波像是滿意了,微微點了點頭,臉上那點笑意似乎也真了幾分:“嗯,妹妹是個明白人。本宮今天說這些,也是為你好。這后宮里頭,花沒有百日紅的,人也沒有千日好的。今天的恩寵,保不齊明天就沒了。只有安守本分,守著規(guī)矩,才能在這深宮里,求個長久安穩(wěn)。你下去歇著吧?!?/p>
“謝皇后娘娘?!痹菩淙缑纱笊?,強撐著行完禮,幾乎是逃出了坤寧宮那扇沉重的大門。直到翊坤宮帶著涼意的風吹到臉上,她才猛地吸了口氣,感覺像是活過來了,后背的衣裳早就被冷汗浸透了,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回到自己的偏殿,殿里還是那么富麗堂皇。金絲楠木的桌椅上的寶貝,香爐里裊裊升起的煙……可云袖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冷。
“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唯有謹守本分……”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一張臉,還是那么漂亮,眉毛畫得細細的,胭脂點得恰到好處,頭上的珠翠晃得人眼花。
云袖手指頭無意識地劃過梳妝臺上的首飾,然后她猛地拉開妝匣最底下那個藏得嚴嚴實實的暗格,里面躺著一個不起眼的白瓷小瓶子——這是進宮前,趙明成避開人,親手塞給她的“清心露”。
云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她喘不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