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俄國人說。
大家都湊過來看。杰拉德看著這幾個男人:俄國人軀體金黃,像一株水生植物;海里戴頎長、莊重、散淡、很漂亮;伯金非常蒼白、朦朧,細(xì)細(xì)地看著那女人的塑像,那形象難以形容。杰拉德感到一陣異樣的激動。他也去看那木雕了,看著看著他的心都縮緊了。
他用自己的心看著這野蠻女人那向前伸出的鐵青色的臉,臉上肌肉緊繃著,全身都在用力。這是一張可怕的臉,緊皺著,由于下身的痛感太強烈,這張臉已經(jīng)縮得看不出原樣。他在這張臉上看出了米納蒂的影子,似乎他是在夢中認(rèn)識了她。
“為什么說這是藝術(shù)品·”杰拉德感到驚詫,反感地問。
“它表達了一條十足的真理,”伯金說,“它包容了那種條件下的全部真實,不管你作何感想?!?/p>
“可你無論如何不能稱它是高級藝術(shù),”杰拉德說。
“高級!在這座雕刻之前,藝術(shù)已直線發(fā)展了幾百個世紀(jì)了。這雕刻標(biāo)志著某一特定文化的驚人高度。
” “什么文化·”杰拉德反問,他厭惡純粹野性的東西。
“純感覺的文化,肉體意識的文化,真正最高的肉體意識,毫無精神作用,十足的肉感。太肉感了,因此是藝術(shù)的終極,最高的藝術(shù)?!?/p>
可是杰拉德對此表示反感。他試圖保留某種幻像,即諸如衣服之類的觀念。
“你喜歡反常的東西,盧伯特,”他說,“那是些與你作對的東西?!?/p>
“哦,我知道,這并不是一切,”伯金說著走開了。
當(dāng)杰拉德洗完澡回他的房間時,他也沒穿衣服,而是搭在手臂上。他在家時很守規(guī)矩,可真離開家,過現(xiàn)在這種*的生活,他就享受這種令人難以容忍的生活方式了,徹底*。于是,他手臂上搭著綠綢衣,挑戰(zhàn)般地走回屋去。
米納蒂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圓睜的藍眼睛就像一泓寧靜、不幸的清水。他只能看到她眼睛里那一潭無底的死水??赡芩芡纯?。她那莫名其妙的苦楚燃起了他心中原有的情火,一種撕心裂肺的憐憫和近乎于殘酷的激情。
“醒了·”他說。
“幾點了·”她平靜地問。
她似乎像液體一樣從他這里向四面流動,孤立無援地離開他,下沉著。她純靜的表情看上去像一個受到傷害的奴隸,她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傷害才會得到滿足,這副樣子令他的神經(jīng)發(fā)抖,激起他強烈的欲望。歸根結(jié)底,他的意志對她來說是惟一的意志,而她則是他意志的附庸。他被這種微妙的感覺撕咬著。然后他知道他必須離開她。他們兩人必須分開。
這頓早餐吃得很簡單,氣氛很安寧。四個男人洗過澡,看上去都很清爽。杰拉德和俄國人的外表與風(fēng)度都很合時宜,伯金則憔悴、一臉病容,他想和杰拉德和馬克西姆一樣穿得合時宜些,可他那身打扮證明他做不到這一點。海里戴穿著粗毛花呢外衣和法蘭絨內(nèi)衣,扎一條舊領(lǐng)帶,這條領(lǐng)帶配他倒合適。那阿拉伯人端來許多烤面包,他看上去跟昨天晚上一模一樣。
吃完早餐以后,米納蒂出現(xiàn)了,她穿著一件綢外衣,系著一條閃閃發(fā)光的腰帶。她有點恢復(fù)過來了,但仍然郁郁寡歡。這時誰跟她講話對她都是一種折磨。她的臉像一只小巧的面罩,有點可怕,臉上籠罩著不堪忍受的痛苦??熘形缌?。杰拉德站起身出去辦他的事了,走的時候心里很愜意。但他并不就此罷休,他還會再回來,晚上他們要共進晚餐,他為這些人在音樂廳訂了座位。不過伯金不參加。
晚上大家又很晚才回來,喝得滿臉通紅。那*人晚上十點到十二點時不在,現(xiàn)在默默、不可思議地端著茶點進來了,低彎著腰,像豹子那樣,進來后把茶點托盤輕輕地擺在桌子上。他的面容沒有變,仍然像貴族,皮膚有點發(fā)灰,他還年輕,很漂亮。但是伯金一看到他就感到有點厭惡,感到他臉上的灰色像灰粉或*后的顏色,在他那貴族氣的表情中透著某種令人作嘔的*愚蠢。
大家又熱情地聊起來,談得很熱鬧。但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要散伙的氣氛。伯金有些氣得發(fā)瘋;海里戴已經(jīng)對杰拉德恨之入骨;米納蒂變得又冷漠又殘酷,像一把鋒利的刀;海里戴對她可算是竭力逢迎。而她的目的就是最終俘獲海里戴,徹底控制他。
早晨大家又優(yōu)哉游哉起來,但杰拉德可以感覺出大家對他懷有某種奇怪的敵意。這讓他變得倔犟起來,他要與之對抗。他又多呆了兩天,結(jié)果是在第四個晚上同海里戴發(fā)生了一場瘋狂的惡戰(zhàn)。在咖啡館里,海里戴很荒謬地對杰拉德表示敵意,于是他們爭吵起來。有一陣,杰拉德差一點就要打海里戴的嘴巴,不過他突然感到一陣厭惡和無聊,拂袖而去,讓海里戴白揀了個勝利去大吹大擂。米納蒂無動于衷,她的立場很堅定,馬克西姆毫不介入。那天伯金不在,他又到城外去了。
杰拉德有點不自在,因為他走時沒給米納蒂留下點錢,不過他真地不知道她是否缺錢。但如果給她十鎊她或許會高興的,況且他會很高興給她錢的。現(xiàn)在他感到自己做錯了事。他一邊走一邊伸出舌尖舐著唇上剪得短短的胡碴。他知道米納蒂正巴不得甩掉他呢,她又俘獲了她的海里戴。她想海里戴,要徹底控制他,然后會同他結(jié)婚,她早就想跟他結(jié)婚了,她打定主意要跟海里戴結(jié)婚。她不想再聽到杰拉德的音訊,但有困難時會求救于他。因為不管怎么說杰拉德是她稱之為男子漢的人,另外那一幫人,諸如海里戴,里比德尼科夫還有伯金這些*的文人和藝術(shù)家不過是半條漢子??伤軐Ω兜木颓∏∈沁@些半條漢子們。跟他們到了一起她就有信心。像杰拉德這樣真正的男子漢太讓她不敢越雷池了。
她仍然尊重杰拉德,這是真的。她想辦法得到了他的地址,這樣她在失意時就可求助于他。她知道他想送錢給她,或許在哪個淫雨天她會寫信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