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倆穿過一片黑黑魆魆、骯臟不堪的田野。左邊是散落著一座座煤礦的谷地,谷地對面的山坡上是小麥田和森林,遠遠的一片黢黑,就像罩著一層黑紗一樣。白煙柱黑煙柱拔地而起,像在黑沉沉的天空上變魔術。近處是一排排的住房,順山坡逶迤而上,一直通向山頂。這些房子用暗紅磚砌成,房頂鋪著石板,看上去不怎么結實。
姐妹倆走的這條路也是黑乎乎的。這條路是讓礦工們的腳一步步踩出來的,路旁圍著鐵柵欄,出口上的階梯 讓礦工們的厚毛布工裝褲磨亮了?,F(xiàn)在姐妹倆在幾排房屋中間穿行,這里可就寒酸了。女人們戴著圍裙,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站在街角上竊竊私語,她們用一種未開化人的目光目不轉睛地盯著布朗溫姐妹;孩子們則在叫罵著。
戈珍繼續(xù)走著,被眼前的東西驚呆了。如果說這是人的生活,如果說這些是生活在一個完整世界中的人,那么她自己那個世界算什么呢·她意識到自己穿著青草般嫩綠色的長筒襪襪,戴著草綠色的天鵝絨帽,柔軟的長大衣也是綠的,顏色更深一點。她感到自己騰云駕霧般地走著,一點都不穩(wěn),她的心縮緊了,似乎她隨時都會猝然摔倒在地。她怕了。
她緊緊偎依著厄秀拉,后者對這個黑暗、粗鄙、充滿敵意的世界早習以為常了。盡管有厄秀拉,戈珍還感到像是在受著苦刑,心兒一直在呼喊:“我要回去,要走,我不想知道這些,不想知道還有這些東西存在?!笨伤坏貌焕^續(xù)朝前走。書 包 網(wǎng) txt小說上傳分享
姐妹倆(4)
厄秀拉可以感覺到戈珍是在受罪。
“你討厭這些,是嗎?”她問。
“這兒讓我吃驚,”戈珍結結巴巴地說。
“你別在這兒呆太久,”厄秀拉說。
戈珍朝前走著,手似乎還牽著姐姐。
她們離開了礦區(qū),翻過山,進入了山后寧靜的鄉(xiāng)村,朝威利·格林學校走去。田野上仍然籠罩著一層淺淺的黑煤灰,林木覆蓋的山丘也是這樣,看上去似乎泛著黑色的光芒。這是春天,春寒料峭,但尚有幾許陽光?;h笆下冒出些黃色的地黃連花兒來,威利·格林村舍的園子里,一叢叢的黑豆果已經(jīng)長出了葉子,伏種在石墻上的香雪球,灰葉中已綻出些小白花兒。
她們轉身走上通向教堂的主干道。在最低的轉彎處,教堂墻根和樹下站著一群等著看婚禮的人們。這個地區(qū)的礦業(yè)主托瑪斯·克里奇的女兒與一位海軍軍官的婚禮將要舉行。
“咱們回去吧,”戈珍轉說著轉過身,“全是些這種人?!?/p>
她在路上猶豫著。
“別管他們,”厄秀拉說,“他們都不錯,都認識我,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們非得從他們當中穿過去嗎?”戈珍問。
“他們都不錯,真的?!倍蛐憷f著繼續(xù)朝前走。
這姐妹倆一起接近了這群躁動不安、眼巴巴盯著看的人。這當中大多數(shù)是女人,是礦工們的妻子,更是些混日子的人。她們臉上透著警覺的神色,一看就是下層人。
姐妹倆提心吊膽地直朝大門走去。女人們?yōu)樗齻冏屄罚勺尦鰜淼木湍敲凑囊粭l縫,好像是在勉強放棄自己的地盤兒一樣。姐妹倆默默地穿過石門踏上臺階,站在紅地毯上的一個警察盯著她們往前行進的步伐。
“這雙長筒兒襪子咋樣?”戈珍后面有人說。一聽這話,戈珍渾身就燃起一股怒火,一股兇猛、可怕的火。她真恨不得把這些人全干掉,從這個世界上清除干凈。她真討厭在這些人注視下穿過教堂的院子沿著地毯往前走。
“我不進教堂了,”戈珍突然做出了最后的決定。她的話讓厄秀拉立即停住腳步,轉過身走上了旁邊一條通向學校旁門的小路,學校的院子就在教堂隔壁。
出了教堂的院子,來到學校里的藤架下,厄秀拉坐在月桂樹下的矮石墻上歇息。她身后學校高大的紅樓靜靜地佇立著,假日里窗戶全敞開著,面前灌木叢那邊就是老教堂淡淡的屋頂和塔樓。姐妹倆被掩映在樹木中。
戈珍默默地坐了下來,緊閉著嘴,頭扭向一邊。她真后悔回家來。厄秀拉看看她,覺得她漂亮極了,自己感到自慚形穢,臉都紅了??伤尪蛐憷械骄o張,有點累了。厄秀拉希望獨處,擺脫戈珍給她造成的透不過氣來的緊張感。
“咱們還要在這兒呆下去嗎?”戈珍問。
“我就歇一小會兒,”厄秀拉說著站起身,像是受到戈珍的斥責一樣?!霸蹅兙驼驹谇驁鼋锹淅?,從那兒什么都看得見?!?/p>
陽光明晃晃地照著教堂墓地,空氣中淡淡地彌漫著樹脂的清香,那是春天的氣息,或許是墓地里紫羅蘭散發(fā)著幽香的緣故。一些雛菊已綻開了潔白的花朵,像小天使一樣漂亮。空中山毛櫸上已經(jīng)釀出了血紅色的葉子。
十一點,四輪馬車準時到達。一輛車駛過來,門口的人群擁擠起來,產(chǎn)生了一陣騷動。出席婚禮的賓客們徐徐走上臺階,踏著紅地毯走向教堂。這天陽光明媚,人們個個興高采烈的。
戈珍不偏不倚、好奇地仔細觀察著這些人。她把每個人都整體地觀察一通,把他們看做書中的一個個人物,一幅畫中的主體或劇院中的活動木偶,總之,把他們看成是一件完成的作品。她喜歡辨別他們不同的性格,將他們還其本來面目,給他們設置自我環(huán)境,在他們從她眼前走過的當兒就給他們下了個永久的定論。她了解他們了,對她來說他們是些定型了的人,已經(jīng)密封、打上了烙印。在克里奇家的人開始露面之前,再也沒有什么未知、懸而未決的問題了。克里奇家的人一到,她的興趣才被激發(fā)起來,她發(fā)現(xiàn)這里什么都不是不那么容易提前下結論的。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姐妹倆(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