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是全部的你,你的生命——你只有這個,知識,”他叫道,“只有一棵樹,你的口中只有一顆果子?!?/p>
她又沉默了一會兒。
“是嗎?”她終于無動于衷地說。然后她又怪聲怪氣地問:“什么果子,盧伯特·”
“那永恒的蘋果 ,”他氣憤地答道,連自己都仇恨這個比喻。
“是的,”她說道,看上去很疲憊。沉默片刻,她竭盡全力振作精神,又恢復了那漫不經(jīng)心歌唱般的語調。
“別考慮我,盧伯特。你是否認為孩子們有了這些知識會變得更好、更富有、更幸?!つ阏媸沁@么想的嗎?是不是最好讓他們不受影響,順其自然·讓他們仍然是動物,簡單的動物,粗獷、兇暴。怎么樣都可以,就是不能因為有自我意識而無法順其自然?!眛xt電子書分享平臺
教室(4)
大家以為她說完了,可她喉嚨奇怪地咕噥一下,又說了起來:“讓他們怎么著都行,就是不要長大了靈魂殘廢,感情上殘廢,最后自食其果,無法——”赫麥妮像一個神情恍惚的人一樣握緊了拳頭——“無法順其自然地行事,總是謀劃什么,總是選擇來選擇去卻一事無成。”
大家又以為她的話說完了??删驮诓鹨卮鹚龝r,她又狂熱地說:“總是無法自行其事,總那么清醒,自我意識過強,時時注意自己,難道沒有比這更好的嗎?最好是動物,一點頭腦都沒有的動物,也比這強,這樣太不值了。”
“難道你認為是知識使得我們失去了生氣,讓我們有了自我意識·”伯金氣惱地問。
她睜大眼睛打量著他說:
“是的,”她停頓一下,茫然地看著他。然后她用手指抹了一下眉毛,顯得有點疲憊。這個動作令他反感極了?!邦^腦這東西,”她說,“就是死亡。”她漸漸抬起眼皮看著他說:“難道頭腦,”她渾身抽搐一下說:“不是我們的末日嗎?難道它不是毀滅了我們的自然沖動,毀滅了我們全部的本能嗎?難道今日的年輕人不是在長大以后連活的機會都沒有就死了嗎?”
“但那不是因為他們太有頭腦,而是因為太沒有頭腦了,”他粗暴地說。
“你敢肯定嗎?”她叫道?!拔矣X得恰恰相反。他們的意識太強了,一直到死都受著沉重的意識的重壓。”
“受著有限的,虛假的思想的禁錮,”他叫著。
赫麥妮對他的話一點也不注意,仍舊狂熱地發(fā)問:
“當我們有了知識時,我們就犧牲了一切,就只剩下知識了,不是嗎?”她可憐巴巴地問道?!叭绻叶昧诉@花兒是怎么回事,難道我不是失去了花朵,只剩下了那么點知識·難道我們不是在用實體換來影子,難道我們不是為了這點僵死的知識而失去了生命·可這對我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這一切知識對我意味著什么·什么也不是。”
“你只是說說而已罷了,”伯金說,“可知識對你來說意味著一切。甚至你的人同野獸論,也不過是你頭腦里的東西。你并不想成為野獸,你只是想觀察你的動物功能,從而獲得一種精神上的刺激。可這都是次要的,比最墨守成規(guī)的唯理智論更沒落。你愛激情,愛野獸的本能,這不過是唯理智論最壞的表現(xiàn)形式,難道不是嗎?激情和本能,你苦苦地思念這些,可只是在你的頭腦中,在你的意識中。這些都發(fā)生在你的頭腦中,發(fā)生在那個腦殼里。只是你無法意識到這是怎么一回事罷了:你要的是讓謊言來等同真實?!?/p>
對伯金的攻擊赫麥妮還以冷酷刻毒的表情。厄秀拉站在那兒,一臉的驚詫與羞赧。他們相互這樣反目,把厄秀拉嚇壞了。
“這全是夏洛特夫人 那一套,”他用令人難以捉摸的口吻說。他似乎是在沖著一片空蕩蕩的空間說著指責她的話?!澳阌辛四敲骁R子,那是你頑固的意志,是你一成不變的領悟能力,你縝密的意識世界,除此以外再沒別的了。在這面鏡子里你一定獲得了一切??墒乾F(xiàn)在你清醒了,你要返璞歸真了,想成為野蠻人,不要知識了。你要的是一種純粹感覺與‘激情’的生活?!?/p>
他用帶引號的“激情”來諷刺她。她氣得渾身直打顫,無言以對,那副樣子很像阿波羅神廟里宣示阿波羅神諭的女祭司。
“可你的所謂激情是騙人的,”他激烈地繼續(xù)說,“壓根兒不是什么激情,而是你霸道的意志。你要抓住什么東西,為的是控制它們。為什么·因為你沒有一具真正的軀體,一具黑暗、富有肉感的生命之軀。你沒有*,有的只是你的意志,理性的傲慢和權力欲、知識欲。”
教室(5)
他又恨又蔑視地看著她,同時因為她痛苦自己也感到痛苦。他感到羞恥,因為他知道他折磨了她。他真想跪下懇求她的寬恕,可他又無法平息心中的怒火。他忘卻了她的存在,自顧讓自己發(fā)出充滿激情的聲音:
“順其自然!”他叫道,“你還順其自然!你比誰都老謀深算!你順的是你的老謀深算,這才是你,你要用你的意志去控制一切,你要的是老謀深算與主觀意志。你那可惡的小腦殼里裝的全是這些,應該像砸堅果一樣把它砸碎,因為不砸碎它你仍然會是這樣,就像包著殼的昆蟲一樣。如果有人砸碎了你的腦殼,他就可以讓你成為一個自然的、有激情的、有真正*的女人。可你呢,你需要的淫——從鏡子中觀看你自己,觀看你*裸的動物行為,把這完全理性化?!?/p>
這話很傷人,似乎他說了太多不能令人原諒的話,但厄秀拉關心的是借助伯金的話解決自己的問題。她臉色蒼白,很茫然地問:
“你真的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