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德比(2)
午餐很不錯,這一點不必表。倒是事事挑剔的戈珍,對午餐表示十分滿意。厄秀拉喜歡這個環(huán)境:雪松下白色的桌子,陽光明媚、碧綠的獵園,遠處鹿群靜悄悄地進食。這個地方似乎籠罩著一層神秘的光圈,將現(xiàn)在排除在外。這里只有愉快、寶貴的過去,樹木、鹿群、靜謐如初,像一個夢。
可她精神上很不幸福。人們的談話像小型炸彈一樣爆響著,總有點像在說警句,不時爆出幾句俏皮話來,玩弄詞藻。說不完的空洞、無聊、吹毛求疵的話像小溪一樣多,不,像河水一樣多。
人們都在斗心眼兒,實在無聊至極。只有那位年長的社會學家,他的腦神經(jīng)似乎太遲鈍,沒有什么感覺,因此他看上去十分幸福。伯金正垂頭喪氣,可赫麥妮卻一定要嘲弄他,讓他在每個人眼里都變得形象可鄙。令人驚訝的是她看上去總在節(jié)節(jié)勝利,而他在她面前竟束手無策,看上去一錢不值。厄秀拉和戈珍對這種場面都不適應,差不多總是保持緘默,默默地聽著赫麥妮有板有眼的狂言,聽著那位約瑟華先生的連珠妙語,聽著那位女秘書嘮嘮叨叨或另外兩個女人的對答。
午飯后,咖啡端到草坪上來了,大家離開飯桌,分別選擇在樹陰或陽光下的躺椅上落了座。秘書小姐到屋里去了,赫麥妮操起了刺繡,嬌小的伯爵夫人拿起一本書看著,布萊德利女士用纖細的草編著籃子,大家就這樣在初夏下午的草坪上,悠閑地干著活計,裝腔作勢地聊著。
突然傳來汽車剎車和停車的聲音。
“賽爾西來了!”赫麥妮慢悠悠地說,她的話很有趣,但聲音很單調。說完她把刺繡放下,慢慢站起身,緩緩穿過草地,繞過灌木叢,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誰來了·”戈珍問。
“羅迪斯先生,赫麥妮的哥哥,我猜是他,”約瑟華先生說?!百悹栁?,對,是她哥哥,”嬌小的伯爵夫人從書本中抬起頭月濃重的喉音說,似乎是給人們提供信息。
大家都等待看。不一會兒,身材高大的亞歷山大。羅迪斯繞過灌木叢走來了,他像梅瑞迪斯筆下那位迪斯累利①【迪斯累利(1804—1881),英國政治家及小說家,曾任英國首相?!渴降闹魅斯粯舆~著很浪漫的步子。他對大家很熱情,立即擺出主人的樣子瀟灑隨便地招呼大家。這一套待人的禮節(jié)是他為招待赫麥妮的朋友們學的。他剛從倫敦的下議院回來。他一來,立即給草坪上帶來一股下院的氣氛:內政部長講了這樣那樣,他羅迪斯都思考了些什么,他同首相都談了這樣那樣的話。
這時赫麥妮同杰拉德??死锲嬉黄鹄@過灌木叢走了過來。杰拉德是隨亞歷山大一起來的。赫麥妮把他介紹給每個人,讓他站在那兒,等大家足足看了他一會兒,然后才帶他走。他此時此刻是赫麥妮的貴賓。
談到內閣的情況時,說起內閣中的分裂,教育大臣由于受到攻擊辭職,于是話題轉到教育問題上來:
“當然了,”赫麥妮狂烈地抬起頭說:“教育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不提供知識的美和享受。”她似乎在爭吵,似乎內心深處思考了片刻又接著說:“職業(yè)教育不能算教育,只能是教育的夭亡?!?/p>
杰拉德在參加討論之前先暢快地吸了一口空氣,然后才說:
“不見得,難道教育不是跟體操一樣,其目的是產(chǎn)生經(jīng)過良好訓練、強有力的頭腦嗎?”
“像運動員練出一副好身體一樣,時刻準備應付一切?!辈既R德利女士對杰拉德的看法表示衷心贊同,大叫起來。
布萊德比(3)
戈珍默默、厭惡地看著她。
“哦,”赫麥妮聲音低沉地說:“我不知道。對我來說,知識帶來的歡樂是無窮盡的,太美好了。在全部生活中,沒有什么比特定的知識對我來說更重要了,我相信,沒有的?!?/p>
“什么知識·舉個例子吧,赫麥妮?!眮啔v山大問。
赫麥妮抬起頭,低沉地說:
“歐——歐——歐——,我不知道……可有一種,那就是星球,當我真正弄懂了有關星球的知識,我感到升起來了,解脫了。”
伯金臉色蒼白,氣憤地看著她說:
“你感到解脫是為了什么呢·”他嘲弄地說,“你并不想解脫。”
赫麥妮受到觸犯,沉默了。
“是的,一個人是會有那種舒展無垠的感覺,”杰拉德說,“就像登上高山俯瞰太平洋一樣?!?/p>
“默默地站在戴林山頂上,①【這是英國詩人濟慈的一句詩?!俊蹦俏灰獯罄繌臅局刑痤^喃言道。
“不見得非在戴林灣。②【戴林灣:加勒比海的出口,在巴拿馬與哥倫比亞之間。杰拉德誤以為意大利女士說的是戴林灣,引起厄秀拉嘲笑?!俊苯芾抡f。厄秀拉開始發(fā)出笑聲。
等人們安靜下來之后,赫麥妮才不動聲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