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過大,身子都跟著晃了一晃,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兒子,渾濁的眼睛像篦子一樣掃過他全身的棉襖棉褲。
像是要把每一個補丁,每一道掛口都檢查一遍,生怕這捧在手里怕摔了的獨苗少了塊肉損了根骨。
“娘,你看你,急啥咧?”
陳冬河咧開嘴,盡力讓笑容顯得輕松,抬手輕拍老娘冰涼僵硬的手背。
“山里這點風(fēng)霜雪雨,擱我這兒算個啥?你看這不囫圇個兒回來了?今天還撞大運,得著點稀罕物呢?!?/p>
“啥稀罕……”
王秀梅話音哽咽,后面那句“稀罕玩意兒也不及你平安”還沒出口,被陳冬河緊接著的話炸成了齏粉。
僵在原地的不止是她,連屋子里聞聲剛趿拉著靰鞡鞋走到門口的老爹陳大山,也像是被釘在了冰冷的雪地門檻上。
“哦,還有一檔子緊要事,得跟家里和屯里通個氣兒。”
陳冬河語氣盡量放得平穩(wěn),像是描述一場普通的林間發(fā)現(xiàn)。
“后山那片老林子……有山神爺坐殿了!虎毛虎爪印都見著了!”
“啥?!山神爺?!”
陳大山那張被歲月和風(fēng)霜斧鑿刀刻的老臉,在昏黃的油燈映照下,“唰”一下褪盡了最后一絲人色。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干瘦的身軀觸電般從炕沿邊彈了起來,手里的紫銅疙瘩鑲玉嘴的老旱煙袋鍋子“哐當(dāng)”一聲砸在坑洼的泥地上。
他渾然不覺,深陷的眼窩里兩顆渾濁的眼珠駭然圓睜,幾乎要凸出眶外,死死瞪著兒子。
那震駭中透著的恐懼,沉重得如同那老林子壓下來的沉沉夜色!
“山神爺?。∥业睦咸鞝敗?/p>
王秀梅一聲凄厲的尖叫,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胸口。
整個人往后便倒,如同風(fēng)干的稻草,軟塌塌就要栽進(jìn)身后的雪地里。
陳冬河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緊緊撈住,半抱在懷里。
老娘的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風(fēng)中最后的枯葉,一張臉?biāo)查g成了糊窗戶的白麻紙,抓著他胳膊的手冷得像兩塊寒冰。
“虎……天殺的……要命的山神爺?。《印业亩印@……這可咋整……”
“不能去了!那吃人的林子,咱再也不能去了!要死人的……真的會死人的啊!”
嘶啞的聲音像是漏了風(fēng)的破風(fēng)箱,透著一股浸骨的寒氣。
陳冬河心里猛地一沉。
看著父親失魂落魄,母親幾欲昏厥的樣子,這才徹骨地意識到,他帶來的不是一條山野奇聞,而是一道索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