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珵愕然地看著手中這份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文件,又抬頭看向父親,眼中滿是詫異和不解:“為什么給我這個?你剛才給她的是什么?”
傅司鳴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和作為父親最后的點撥:“宋安亭……跟你媽媽太像了,有你老子我的前車之鑒……我不希望,你以后也逼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別把她逼得太緊,萬一……像你媽媽一樣……”他沒有說完,但那個結(jié)局,彼此心照不宣,“至于是否成全她……以后,全在你了?!?/p>
這話飽含深意,讓傅珵的心猛地一沉,他攥緊了那份文件,抬頭直視父親:“爸……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傅司鳴的神情異常坦然,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臥室……我看到了避孕藥。”
預(yù)料中的雷霆震怒并沒有到來。
傅珵深深地看了父親一眼,然后緩緩低下了頭,他的臉上沒有宋安亭那樣的驚慌失措和懊悔,反而是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深沉和復(fù)雜,像是在急速思考著什么,權(quán)衡著利弊,眼底深處甚至掠過一絲冰冷的銳光,但隨即又被更復(fù)雜的情緒覆蓋——無奈、不甘,還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孩子?現(xiàn)在當(dāng)然不可能。
可未來呢?
傅司鳴將兒子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非但沒有生氣,眼中反而流露出更深的欣慰:“看到你……臨危不亂……我倒是,很放心了?!?/p>
傅珵抬起頭,語氣平靜地分析,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你娶她,是為了家族,你不會喜歡她,就算你發(fā)現(xiàn)了,為了家族的顏面,你也不會把事情挑明,再說,我是你的兒子,你不會真的生我的氣,”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父親,“更何況……你并沒有,真的碰過她,不是嗎?”
這句話像是最后一塊拼圖,印證了傅司鳴長久以來的某種猜測和安排,他眼中最后一絲牽掛似乎也放下了,嘴角扯出一抹釋然的笑容,他不再多言,只是最后叮囑道:“把心思……放在正路上,無論如何……好好活著……”
父子二人又低聲交談了許久,說的多是傅珵?zāi)赣H生前的事,以及傅司鳴對兒子未來的期許,只是避開了那些沉重的話題。
最后,傅司鳴的氣息越來越微弱,他望著天花板,仿佛看到了思念已久的身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傅珵說道:“我死后……把我……和你媽媽……葬在一起……”
說完,他緩緩地、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幾乎就在同時,病房外,癱坐在長椅上魂不守舍的宋安亭,清晰地聽到了心電監(jiān)護儀那代表生命終結(jié)的刺耳的平音——
“滴————————”
那聲音,如同最終的法槌敲響,宣判了她命運的枷鎖已然落下。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沖進去,卻又因巨大的沖擊和絕望而雙腿發(fā)軟,整個人再次重重地跌坐回去,眼前一片空白。
傅司鳴的葬禮在一種壓抑而各懷鬼胎的氛圍中進行。
靈堂肅穆,黑白兩色的裝飾透著死亡的冰冷。
宋安亭穿著一身黑裙,心不在焉地跪在靈前,機械地將一張張紙錢投入火盆。
跳躍的火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卻照不進那雙空洞的眼睛。
安排傅司鳴與亡妻合葬的事宜,讓她終于拼湊出了那個女人死亡的完整真相——
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場始于極端占有、終于慘烈逃離的悲劇。
青梅竹馬,家族聯(lián)姻,生下孩子后,那個女人便覺得完成了使命,渴望掙脫牢籠,去追尋自我,可傅司鳴不愿放手,偏執(zhí)的愛演化成可怕的禁錮,將她關(guān)在家中整整五年。
那五年,不僅磨滅了一個女人的自由和靈氣,也消磨了她對幼子傅珵本就不算濃烈的母愛。
最終,在傅珵十二歲那年,她拼死一搏,逃了出去,卻死在了傅司鳴追逐她的路上,車禍,當(dāng)場死亡。
這段殘酷的往事,像一塊寒冰,塞滿了宋安亭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