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謀士的試探
定量模型在一種脆弱的平衡下運行了三天。鎮(zhèn)外的秩序勉強維持,粥棚每日準時升起炊煙,青壯勞力在墨塵的監(jiān)督和食物激勵下,開始挖掘壕溝、加固木柵,小鎮(zhèn)的防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強。然而,那根緊繃的弦從未放松,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無聲的焦慮和壓抑。
蘇源似乎接受了云芷那套冷酷的邏輯,不再提出增加配額,但他明顯沉默了許多,每日大多時間都待在屋內,或是去粥棚默默地看著,眼神中的憂色和掙扎并未褪去。仁心與現(xiàn)實的撕裂感,顯然仍在煎熬著他。
第四日傍晚,云芷正在小屋中,就著油燈微光,在一塊新的木板上演算更長期的物資規(guī)劃——糧食消耗是定數(shù),但藥品、鹽巴、燃料等也在快速消耗,需要納入模型。敲門聲輕輕響起。
“云先生,可方便一敘?”門外傳來墨塵低沉而略顯沙啞的聲音。
云芷目光微凝。墨塵從未私下找過她。她放下炭筆:“請進?!?/p>
門被推開,墨塵那挺拔而冷峻的身影走了進來,反手輕輕掩上門。狹小的空間似乎因他的到來而顯得更加逼仄,油燈的光芒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讓他那雙銳利的眼睛更顯深邃難測。
他沒有寒暄,也沒有打量這簡陋的居所,目光直接落在云芷面前那塊寫滿演算符號的木板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微光。
“云先生大才。”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喜怒,“三日來,糧行賬目清晰,條理分明,遠勝從前。鎮(zhèn)外調度,先生提供的‘工籌’之法與人力核算,亦省去諸多麻煩。墨某佩服?!?/p>
“分內之事。”云芷平靜回應,等待著他的下文。她不信他只是來夸贊幾句。
墨塵果然話鋒一轉,目光從木板上移開,如同兩把無形的錐子,直刺云芷:“然,墨某心中有一疑問,困擾已久,望先生能為解惑?!?/p>
他頓了頓,緩緩道:“以先生之能,算學冠絕,心思縝密,更兼…異于常人之冷靜。即便亂世艱難,尋一處豪強依附,為其打理錢糧、出謀劃策,博個富貴前程,并非難事。為何…獨獨留在這朝不保夕、內外交困之小鎮(zhèn),屈就于一間小小糧行?”
他的問題比之前更加直接,也更加深入。不再局限于來歷,而是直指她的動機和目的。那雙眼睛緊緊盯著云芷,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這是他作為謀士的本能,對一切無法掌控的因素,都要探明其底細。
小屋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油燈的燈花輕輕爆了一下。
云芷抬起眼,迎向墨塵審視的目光。她沒有躲避,也沒有絲毫慌亂,仿佛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問。她的眼神依舊清澈見底,卻平靜得令人心寒。
“富貴前程,非我所求?!彼穆曇魶]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動蕩依附,亦非良選?!?/p>
她稍作停頓,似乎在選擇最精準的詞語,然后,清晰而堅定地說道:
“我所尋求者,乃是一處可容我發(fā)揮效能、構建并維護秩序之體系。”
“體系?”墨塵目光一閃,這個詞對他而言有些新奇,但結合云芷之前的所作所為,又似乎能理解其含義。
“然。”云芷繼續(xù)道,語氣平淡卻自帶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混亂之地,規(guī)則崩壞,效率低下,生存概率銳減。唯有秩序,可帶來穩(wěn)定,可提升效率,可積累力量,可最大化群體及個體之生存與發(fā)展機會?!?/p>
“此地雖小,雖危,卻正因如此,舊秩序薄弱,方有構建新秩序之可能?!彼哪抗鈷哌^窗外,仿佛能穿透墻壁,看到那片正在艱難維持的營地,“蘇東家有其仁心,雖偶有干擾,卻可為秩序提供道德層面之合法性;墨先生您,注重規(guī)則與掌控,乃秩序之天然維護與執(zhí)行者;而此地危局,亦迫使所有人不得不接受某種程度之規(guī)則約束?!?/p>
第二十章、謀士的試探
“在這里,我的計算與規(guī)劃,能得以應用,能產生影響,能逐步將混亂納入秩序之軌。此過程本身,便是價值所在?!?/p>
她看向墨塵,最后總結道:“換言之,我非擇木而棲之良禽,我乃尋地筑巢之工匠。此地之胚材(蘇源之仁、你之序、現(xiàn)實之危),尚可一用。至于富貴前程,只是秩序運轉順暢后,隨之而來的副產品,并非目標?!?/p>
云芷沒有絲毫隱瞞,將自己的真實目的和盤托出。因為她知道,對墨塵這樣的人,謊言和敷衍毫無意義,反而會加重懷疑。唯有展現(xiàn)出絕對理性的邏輯和與他潛在共鳴的理念,才有可能獲得其某種程度上的認可,至少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