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泠自打和陸酩回到陸家莊,就擔心陸家人知道他出身風塵,說到底過往不體面,可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曲泠發(fā)現(xiàn)他遠比自己所想的要冷靜。
于他而言,不會有比這更壞的事了,頂不了就是他和陸酩一拍兩散,從此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曲泠想著,竟有些佩服自己了,他向來擅長絕地求生,十幾年前,將自己賣入春日宴,逃過了成為他人果腹的白肉的命運。風塵輾轉(zhuǎn)十余年,又為自己掙了個干干凈凈的前程——還拐了個男人,器大活好,盤條靚順,嘗了真正的不摻雜質(zhì)的情愛,細細一想,不虧!
曲泠苦中作樂地想了半晌,冷不丁的,腦子裏又浮現(xiàn)陸酩說,曲泠,你別往后退,你看著我。
他說,我說過不會負你,就不會負你半分。
言辭有力,神情認真,好像風雨也不能撼其分毫,真是——分外讓人心動。
云州讓人喜歡,陸酩——嘖,陸酩就是讓人愛了。
陸家這兩天估摸著已經(jīng)翻天了吧,陸酩雖然不曾對曲泠說過,可曲泠在陸霆的只言片語裏就猜出陸酩這些年來當是循規(guī)蹈矩,從未行差踏錯半步的,如今竟要和他在一起,陸家不亂才怪。
他心裏有些覆雜,陸酩來時,就看見曲泠在院中長吁短嘆,石桌邊還放了一壺酒。陸酩腳步頓了頓,道:“夜深了,怎么還沒有睡?”
已是月上柳梢頭了。
曲泠支著下巴,抬頭看著陸酩,隨口就道:“等你啊。”
陸酩道:“為什么等我?”
他坐在曲泠身邊,目光沈靜地看著他,曲泠笑了一下,裝模作樣地掐算道:“將睡未睡時突然覺得心中絞痛,掐指一算,陸莊主深夜難眠,索性就在此等候。”
“這正是,為卿風露立中宵啊,”曲泠深情款款。
陸酩莞爾,籠在心頭的陰霾也似消散了幾分,他挽袖斟了杯酒,淺淺一嗅,嘗了口,道:“今年新釀的青梅酒。”
曲泠道:“我想喝酒,朱聆就拿了這個酒糊弄我,還說這酒是莊裏的新酒,不醉人,我看他就是得了你授意,不肯拿別的酒給我?!?/p>
朱聆是陸酩的心腹。自他們的事點破之后,陸酩怕下人不知輕重怠慢曲泠,就將曲泠身邊的下人換成了朱聆。
陸酩說:“他沒有騙你,確實是新酒?!?/p>
曲泠道:“陸家莊好歹也是武林世家,怎么還有梅子酒這樣的果酒?”
陸酩道:“莊中擺宴時或有女客,有備無患?!?/p>
曲泠哼笑一聲,他看著陸酩,陸酩若有所覺,抬起眼睛,看向曲泠,四目相對間,二人臉上的笑意都淡了。陸酩伸手握住曲泠的手,他在院中坐得久了,手指微涼,陸酩不著痕跡地握入掌中,搓了搓指腹。
曲泠說:“傻子?!?/p>
陸酩:“嗯?”
曲泠卻不說了,陸酩想了想,道:“曲泠,你這么好,誰都會喜歡你,他們只是一時無法接受。”
曲泠哼哼唧唧道:“那可不,慧眼識珠的,只有你陸莊主一個。”
曲泠又嘆了一口氣,道:“我估摸著,整個陸家莊,不,整個江湖都要將我視作禍水妖精,迷了陸莊主的心,讓堂堂的陸大莊主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一個千人枕萬人睡的倌兒在一起?!?/p>
“沒想到,我這把年紀,還能得這么個名聲,”曲泠對陸酩感慨道,“我這是不是也算和你一起,名揚江湖了。”
曲泠自打和陸酩回到陸家莊,就擔心陸家人知道他出身風塵,說到底過往不體面,可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曲泠發(fā)現(xiàn)他遠比自己所想的要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