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不喜歡那就不要了,”季堯兩指夾起,扔了出去,道:“公公喜歡哪個?”
楊賀心里定了定,說:“定年號是大事,奴才豈能越俎代庖。”
季堯笑了起來,挨著他,“這算什么大事,虛頭巴腦的東西。”
末了,還是選了個年號——元景。
元景,不再是長熙,好像是一個新的開始。
季堯臉上沒有一貫的笑容,少年人眸色深沉,直直的,分明是在看銅鏡,卻像在看楊賀,楊賀心尖兒抖了抖,沒有說話,俱都沉默著,望著銅鏡里的兩張臉。
剎那間,好像看見了所有死在他們手里的人,無不幽幽地在角落里注視著他們。
二人誰都沒有移開眼睛。
季堯的帝位是用尸體堆就的,這些年,他們謀的就是這個位子,殫精竭慮,如履薄冰,可謂是步步為營。
可如今當真坐穩(wěn)了,大局已定,卻罕見的有些悵然和迷茫,前路仿佛霧靄重重,讓人看不見方向,不知該往何處去。
季堯突然攥住楊賀的手腕,掐得好用力,一把扯了過來,緊緊抱住了楊賀的腰。他像個終于卸了勁兒的孩子,臉埋在楊賀身上。楊賀怔了怔,手僵著,珠串晃蕩,敲出幾聲碎響。
殿里靜,死一般的寂靜,帝王寢殿陳設無一不精,恢宏廣闊,便越發(fā)顯得寂寥。
楊賀將冠冕放在身旁的桌上,后知后覺地想,季堯也會害怕嗎?
他覺得可笑,季堯小小年紀城府如斯,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nèi),弒君殺親,肆無忌憚,狠辣又殘忍,這樣的人,真的會怕么?
可楊賀卻覺得一陣強烈的疲憊突如其來,席卷了一直以來緊繃的神經(jīng),如洶涌猛烈的洪水,手腳都有些發(fā)軟。過了一會兒,楊賀還是抬手輕輕搭在了季堯的肩膀,支撐著,沒有露出軟弱相。
季寰后來葬入了帝陵。
宮中喪鐘敲響的那一刻,陳菀菀割了腕,拿季寰常用的刻刀。內(nèi)侍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了,血染紅了床褥,她一身素衣,神情恬淡,嘴角帶笑,嬌憨又決絕,仿佛赴一場浪漫的約。
后來,季堯大筆一揮說,讓小嫂嫂和皇兄合葬吧。
群臣一片反對聲,嘩啦啦跪了一地。
季堯倏然一笑,說,怎么?還有別個想給皇兄殉葬的,盡管跪,跪足了三日我就成全你們。
說罷,錦衣衛(wèi)齊刷刷挎著刀站到了一旁,各個冷面閻羅似的,威懾力十足。
季堯強勢乖張,行事不拘禮法,硬是將朝臣反對之聲壓了下去。
陳菀菀破格以貴人之身,和季寰合葬。
季堯又叫了一聲,楊賀。
楊賀垂下眼睛,低低地應了季堯一聲。
宮燈搖曳,燭影錯落。
季堯小獸似地蹭了蹭楊賀,呼吸輕輕的,幾乎要將楊賀一截細腰都掐斷了,黏黏糊糊地,離不開楊賀似的,“楊賀啊?!?/p>
楊賀沒有動,手依舊搭在季堯的肩上,親昵又分外的詭譎壓抑,他輕聲說:“陛下,奴才在?!?/p>
季堯的心一下子就安了。
(中)
季堯想,楊賀總知道怎么安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