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欽聞言眉心跳了跳,直接將他手中的剪刀奪了過去丟在了桌上,摔出砰的一聲悶響,在寂靜長夜裏顯得越發(fā)刺耳。他氣急了,冷冷道:“你現(xiàn)在還管我喜不喜歡?我希望你怎么樣你不清楚么?”
文亭脖頸白皙纖細(xì),穿著病服,越發(fā)顯得羸弱,他想起什么,望著文欽,眼神柔軟,說:“我知道,哥哥希望我乖,我好好讀書,成為像父親母親一樣儒雅善良的人,哥哥想我開心快樂,安安穩(wěn)穩(wěn)地長大?!?/p>
“可我做不到?!?/p>
文亭語氣冷靜,緩緩道:“哥,我受夠了每天看著你拼命,自己只能藏著躲著?!彼读顺蹲旖?,玩著自己的手指,說,“這個世道豺狼虎豹橫行,我可以聽哥哥的,做個廢物,但是我不能只是廢物?!?/p>
“我不想哪天你真的出事了,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文欽啞然。
文亭卻沒看他,兀自道:“哥,我記得有一年我們從北京逃出來,那一天是我生日,你買了個包子給我,包子熱乎乎的,肉餡兒,好香。但是被路邊的小混混盯上了,他們來搶我的包子,哥就把我護(hù)在身下,自己挨打,包子也被抓爛了?!?/p>
“我那個時候看著你,你捂住我的眼睛不讓我看,”文亭說,“我那個時候就想,為什么我們要被這樣欺侮?我好恨,我好想把他們都?xì)⑺溃恳粋€打過你的,欺負(fù)過我們的人,我都想讓他們?nèi)ニ?!?/p>
“文亭……”文欽怔怔地看著文亭,從來沒有想過,文亭竟會這么想。大抵文亭從來都是乖巧聽話,膽子又小,文欽不曾想過文亭也會恨,會怨。
文亭道:“哥是覺得我年紀(jì)小,不記得父親母親怎么死的么?”
“母親當(dāng)時就死在我面前,”他仰起臉,看著文欽,嘴唇是蒼白的,眼睛黑漆漆的,冰冷若琉璃,“被人砍中后背,一刀——插在了心口,”文亭深吸了一口氣,文欽閉了閉眼,仿佛也看見了那血腥的一幕,“夠了……”
文亭咧了咧嘴,他看著文欽,說:“哥,我怕,我怕有一天哥像母親一樣倒在我面前,我只能哭,只能躲著發(fā)抖?!?/p>
“我受不了,”文亭道。
文欽一顆心都教他那些話捏得酸酸軟軟,他看著文亭,半晌,道:“你受不了,我就能接受了?”
文亭楞了下,望著文欽。
文欽淡淡道:“你瞞著我去殺人,就沒想過哪天自己失手,我要怎么辦?”
“你是要我去給你收尸的時候才知道我弟弟他媽的是殺手——不,我可能連給你收尸的機(jī)會都沒有,”文欽說,“多少殺手死后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你不知道么文亭?”
文亭沈默須臾,小聲說:“我管不了那么多?!?/p>
“哥,我管不了那么多,”文亭重覆了一遍,他神情冷硬偏執(zhí),隱約之間,竟有幾分和文欽相像,他說,“那天覃九問我,想學(xué)殺人么?”
“我想啊,我想的都要瘋了,”文亭短促地喘了一聲,他閉上眼睛,說,“我恨,我好恨啊哥,我恨他們,恨當(dāng)初把我們家滅門的人,甚至恨我自己……”
文亭遇見覃九時,覃九已經(jīng)成了酒鬼,毒蟲,像個臟兮兮的乞丐,終日躺在巷子裏。文亭同他打過照面,有一日,文亭路過時,覃九正躺著,一只鞋子都甩開了,臟的,破舊不堪,文亭看了片刻,俯身將那鞋子放在了他腳邊。他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覃九看著他,目光穿過了散亂的頭發(fā),渾然不像個乞丐。
文亭敏銳地退后了一步,當(dāng)即就走了。
直到那個晚上,那天文欽受了傷,嚴(yán)重的外傷,文亭夜裏睡不著,眼睛都不敢閉上,無數(shù)念頭在腦子裏翻涌幾乎逼得他喘不過氣。
他想,文欽是因?yàn)樗胚@樣辛苦,文亭神經(jīng)質(zhì)地滿足著,又忍不住厭惡自己,兩相搏殺,逼得他五臟六腑都痙攣著疼了起來,疼得他想落淚,又惡心得想吐。
文亭不敢吵醒文欽,只好蹲在弄堂裏,孤魂野鬼似的,咬著手背痛哭失聲。
恍惚間,他聽見了一個聲音,問他,想學(xué)殺人么?
文亭說:“哥,我說過,我是怪物。”
“我不怕殺人,更不怕下地獄,從我發(fā)現(xiàn)我愛你,我離不開你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在地獄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