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把破廟的門檻照成條銀帶時,凌云的肚子開始叫了。
不是那種斷斷續(xù)續(xù)的輕響,是連成串的
“咕?!?/p>
聲,像廟外山澗里滾動的石子。他把青石板抱在懷里當枕頭,蘆花扎得臉頰發(fā)癢,可那股從胃里翻上來的空落落的疼,比蘆花的刺更讓人難受。白天吃的半個窩頭早就消化干凈了,現(xiàn)在連牙縫里的玉米面渣都找不到,只剩下記口的酸水。
“餓……”
他對著神像的斷臂無聲地說。
神像肩頭的露水已經(jīng)干了,留下片深色的水痕,像道沒擦干凈的淚痕。凌云數(shù)著水痕上的裂紋,試圖轉移注意力,可肚子叫得更歡了,好像在抗議這種自欺欺人。他想起王掌柜書鋪里的醬肉,去年幫王掌柜搬運新書時,王掌柜賞過他一小塊,那咸香的味道此刻在舌尖上復活,引得口水直往喉嚨里咽。
草堆里的粗布褂子滑到了地上。
凌云伸手去撿時,手指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
——
是昨天從山坳里帶回來的那根枯枝??葜ι系闹负郾籰溫焐得發(fā)暗,像串歪歪扭扭的字。他突然想起灰袍年輕人轉劍時的樣子,便抓起枯枝在地上劃起來,想練
“靈蛇出洞”
的劍勢,可胳膊軟得像沒骨頭,劃出來的弧線歪歪扭扭,連自已都覺得好笑。
“連劍都拿不穩(wěn),還想學劍?”
心里的聲音剛冒出來,肚子就
“咕?!?/p>
叫了一聲,像是在附和。凌云把枯枝扔到一邊,蜷縮成個球,膝蓋頂在胸口,想壓住那煩人的腸鳴。可饑餓這東西就像破廟里的風,越是想擋,鉆得越厲害,最后連耳朵里都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飛。
廟外傳來了野狗的吠聲。
不是昨晚那種帶著威脅的咆哮,是遠遠的、有氣無力的嗚咽。凌云想起昨天在山泉邊看到的野狗,瘦得嶙峋的肋骨
都突出來了,尾巴夾在兩腿間,看見他就夾著尾巴跑了。那時他還覺得自已比野狗強,至少有個破廟能遮風擋雨,現(xiàn)在卻覺得肚子餓起來,人和狗也沒什么兩樣。
他摸了摸懷里的藍布冊子。
冊子的邊角被l溫焐得發(fā)軟,“靈蛇出洞”
那頁的羽毛書簽輕輕晃動,像只不安分的鳥。凌云把冊子掏出來,借著月光翻看,那些小人的姿勢突然變得模糊,有的像拿著窩頭,有的像捧著飯碗,最可笑的是
“野馬分鬃”
的小人,兩條胳膊張開的樣子,居然像極了張屠戶掛在肉攤上的豬腿。
“別想了。”
他把冊子往臉上一蓋。
可胃里的空疼越來越厲害,像有只手在里面使勁擰。凌云想起母親讓的小米粥,米油浮在上面,撒點鹽花,香得能把舌頭吞下去。那時他總嫌粥太淡,現(xiàn)在卻覺得,哪怕能喝上一口刷鍋水,也是天大的福氣。
“娘說,月亮是塊大銀子。”
他對著光斑小聲說。話音剛落,就被自已嚇了一跳。這聲音嘶啞干澀,像被砂紙磨過的木頭,已經(jīng)很久沒說過這么長的句子了。自從母親閉上眼睛那天起,他就很少說話,好像怕一開口,那些好不容易藏起來的眼淚就會掉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