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的風總帶著股鐵銹味。
不是鐵匠鋪里燒紅的烙鐵那種腥甜,是藏在巖石縫里、被千年冰雪凍透的冷硬,刮在臉上像鈍刀子割肉。破廟的三扇窗早就沒了木欞,北風裹著雪沫子往里灌,把神龕上那尊缺了頭的泥塑神像吹得簌簌掉灰。神像前的草堆里,凌云把自已縮成個球,耳朵貼著凍硬的地面,聽著外面狼群的嗥叫從三個方向圍攏過來。
草堆是他用三年時間攢下的家當。
最底下鋪著兩層油布,是去年從山澗里撈出來的,邊緣被石頭磨得發(fā)毛,卻還能擋住往地基里滲的潮氣。油布上墊著二十多斤蘆花,大半是從華山派弟子晾曬的褥子上偷偷薅來的,混著些曬干的艾草,能驅走鉆進衣領的小蟲子。最上面蓋著件打了七八個補丁的粗布褂子,前襟沾著塊暗褐色的污漬
——
那是上個月被野豬追時蹭到的血,洗了八遍也沒褪干凈。
凌云把鼻子往蘆花深處埋了埋。
這堆草看著蓬松,其實早被他的l溫焐出了個凹形,像塊被反復揉捏的面團??拷颀惖囊粋缺凰叱鰝€半人高的洞,既能通風又能瞭望,此刻正有一縷慘淡的月光從洞口斜射進來,照亮了草堆里散落的零碎:半塊啃剩的麥餅、三根磨尖的木刺、還有片用麻線系著的狼耳
——
那是他十二歲生辰時的
“禮物”。
“嗚
——”
西北方向的狼嗥突然拔高,帶著種志在必得的興奮。凌云的指尖在油布下摸到塊冰涼的東西,是塊巴掌大的青石板,去年夏天從山洪里沖下來的,被他磨得邊緣鋒利如刀。他屏住呼吸數(shù)著心跳,直到聽見廟門
“吱呀”
一聲被風吹開,才緩緩松開攥緊石板的手。
草堆外的積雪被踩得咯吱響。
不是狼。狼爪落地是噗噗的悶響,而這聲音帶著種刻意的輕緩,像是怕驚動什么。凌云瞇起眼從洞口望出去,只見三條黑影貼著墻根溜進來,斗笠壓得很低,腰間的鐵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們在廟中央站定,其中一人抬手摘掉斗笠,露出張被劍疤劈成兩半的臉。
“媽的這鬼天氣?!?/p>
疤臉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白氣剛冒出來就被風卷走,“早知道繞路走官道,也不至于困在這破廟?!?/p>
“繞路?”
另一個瘦高個往火堆里添了根枯枝,火星子濺起來,照亮他腰間鏢囊上的銅環(huán),“等你繞到華陰縣,那批貨早被‘過山風’的人截了?!?/p>
他說話時總愛摩挲左手的玉扳指,“聽說那伙人最近得了把好劍,削鐵如泥?!?/p>
第三個穿灰衣的突然笑了,聲音像破鑼敲在石頭上:“再好的劍,能有華山派的‘紫霞功’厲害?去年我在玉泉院親眼見著,清虛道長手指一彈,半尺厚的青石板就裂成八瓣,劍穗子都沒晃一下?!?/p>
凌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見過清虛道長。去年三月初三,華山派在山腳下擺了三十六桌宴席,慶祝掌門六十大壽。他混在挑水的雜役堆里,看見清虛道長穿著件月白道袍,站在臨時搭起的高臺上,指尖劃過之處,石桌上的茶碗齊齊裂開細紋,卻沒一滴茶水灑出來。當時他正蹲在老槐樹上掏鳥窩,看得忘了松手,摔下來啃了記嘴泥,被道童追著打了半里地。
“紫霞功算個屁?!?/p>
疤臉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的唾沫,“上個月在洛陽,我親眼見著丐幫的魯長老,一拳頭把青石獅子打缺了角,那才叫真功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