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嘆出一口氣,
繞過了屏風(fēng),屏風(fēng)之后的床榻并不大,上面只有一床薄薄的毯子,但橫七豎八塞滿了大大小小顏色艷麗的布偶,鶴卿脫了官衣,褪了鞋靴,
將毯子拉到腰腹,
擱在枕邊的布偶被他抓起來放在xiong口,
隨著他的呼吸上下起伏。
昏昏沉沉的,
他又開始做噩夢。
那時是景明元年,
七月流火,暑氣猶存,蟬鳴聲一天到晚叫個沒完,
延福巷傍晚的時候,有些人家的孩子便會拿著個粘桿去抓知了,
舍得些的人家會將抓到的知了洗干凈,用蛋液和面糊裹了,用油炸得金黃,為飯食加盤菜。
這樣奢侈的行為不可能時常有,
于是哪家當(dāng)日若是炸了知了,傍晚出來玩時吃了知了的孩子就會嘻嘻哈哈地向伙伴們炫耀,說油炸知了究竟有多好吃有多香。
他們不會說什么成語,用什么詩句來夸贊,只反復(fù)說那幾個翻來覆去的詞,但那笑聲,比什么詩詞歌賦都感染人。
那時鶴卿剛以狀元的身份入了翰林,為從六品修撰,任職不過四月,每日散值后,回來的路上經(jīng)常能聞到炸知了的油香。
他幼時曾吃過這盤菜,但那年親人驟失在夏日后,他便厭起了蟬鳴。
他和阿玦一起住的小院里,很少聽聞蟬聲,或者說兆豐大大小小的街道里,延福巷最安靜。
他起初以為是買的地方足夠偏,所以少聞蟬語,但后來他才知,每日他上值之后,阿玦都會找延福巷里玩鬧的孩子們,許些銅板糕餅,讓他們將延福巷附近的蟬都捉了去。
蟬鳴是無法禁絕的,但這處總歸會比他處安靜太多,從他們搬到延福巷開始,年年如此。
阿玦的體貼總映在這些細微處,不曾叫他發(fā)覺,于是他每日便比前一日更期待散值歸家。
他會在回家的路上在攤販那里買些肉菜,在賣花的婦人那里買些應(yīng)季的花朵,然后抱著花提著菜,慢悠悠地叩開門。
阿玦有時在,有時不在。
在時門很快就能打開,阿玦一身水墨色,彎腰從他手中取走花,花映著那清俊的眉目,人比花嬌。
有時不在,他便自己取了鑰匙開了門,換下官衣,在庖廚里燒火做菜,再去東廂房里叩一叩書架,溫聲問他是否要一起用些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