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室布置得更為雅致,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庭院。茶香氤氳,話題卻再次變得微妙起來。
“瓊瑛啊,我們小逸這孩子,從小就優(yōu)秀。讀書工作,從來沒讓我和他爸操過半點心。就是啊…”宋玉嫻嘆了口氣,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惋惜,“就是對感情這方面,太遲鈍,太不通情理了。要不是他一門心思都鉆在那個實驗室里,早些年啊…”
似乎陷入什么美好的回憶,她眼神飄遠(yuǎn),語氣都染上了朦朧的笑意:“以前我們住大院里的時候,隔壁林家那丫頭,就喜歡追著他,兩家門當(dāng)戶對,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知根知底的。”
“也是個好孩子,前幾年從斯坦福畢業(yè)回來,現(xiàn)在在什么投行做得風(fēng)生水起。每次見了我啊,都阿姨長阿姨短的,別提多貼心了!那會兒我和他爸都以為…”她收住話頭,目光悠悠地轉(zhuǎn)向周瓊瑛,“嗐,都是過去的事了,也算是有緣無分吧?!?/p>
周瓊瑛臉上的笑容幾乎快要掛不住了?!伴T當(dāng)戶對”,“知根知底”,“斯坦?!薄總€字都在不動聲色提醒著她的格格不入。
她刻意掩蓋的山東農(nóng)村出身,她藏不住的高中學(xué)歷,以及這段莫名其妙闖進簡家的婚姻。她感覺自己像一個穿著華服的演員,站在不屬于自己的舞臺上,忍受著臺下觀眾毫不留情的挑剔和對比。
她端起茶杯,借著喝水的動作,掩蓋眼底翻涌的情緒。
“說起來,也是巧,上個月在一次慈善晚會上碰見那丫頭,那氣質(zhì)談吐,更出眾了。她還特意拉著我問起小逸呢,哎呀,你看我,”說到這里,宋玉嫻笑瞇瞇地拍拍周瓊瑛的手背,“就是隨口一提,瓊瑛你別多想啊?!?/p>
“怎么會呢?”周瓊瑛放下茶杯,臉上的笑容重新變得明媚,“簡教授這么優(yōu)秀,自然會有很多優(yōu)秀的女性欣賞他、關(guān)心他。這不正好顯得我眼光好嗎,媽您多慮了?!?/p>
宋玉嫻似乎滿意于她的“識大體”,又說了些雜七雜八的。
周瓊瑛全程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和適時的點頭附和,努力扮演著一個溫順聆聽的好兒媳。就這樣假笑著應(yīng)付了一下午,讓她擺足了婆婆的譜,才放她離開。
周瓊瑛長舒一口氣,只覺得比連續(xù)開三天的跨國視頻會議還要耗費心神。
直到天色漸暗,用過簡單的晚餐,簡父簡升才姍姍歸來。
他身材高大,精神頭不錯,穿著釣魚的馬甲,身上還帶著湖邊的水汽。見到周瓊瑛,只是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轉(zhuǎn)向簡逸:“回來了?”
聲音渾厚,是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
“爸,”簡逸站起身。
簡升的目光又掃回周瓊瑛身上,語氣平淡無波:“嗯,瓊瑛是吧?歡迎,你們好好過日子。”再無多余的話語,說完,他便徑直上樓去。
周瓊瑛站在原地,這是有多看不上她啊,怎么說她也算是納稅大戶。
晚上二人留宿,簡逸先去浴室洗漱。周瓊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沉沉的夜幕和山下城市的點點燈火,卸下了所有偽裝,臉上只剩下濃濃的疲倦和一絲揮之不去的嘲弄。
這扇窗像一個巨大的鏡框,映出她精致卻空洞的倒影。一個闖入者,一個合作者,一個被審視、被比較、被期待的符號,唯獨不像她自己。
浴室的水聲停了。簡逸穿著睡袍走出來,擦拭著shi漉漉的短發(fā)。他走到床邊,將毛巾隨手搭在椅背上,狀似隨意地問:“媽今天…都跟你說什么了?”
周瓊瑛走到梳妝臺前坐下,開始卸耳環(huán):“還能有什么,中心思想明確,催我們抓緊要孩子唄,不過——”
她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男人:“還順帶緬懷了一下你的青梅竹馬,大概是覺得,若不是你這塊木頭不解風(fēng)情,一門心思搞科研,她老人家早就能抱著理想型媳婦生的理想型孫兒安享晚年了?!?/p>
語氣里的揶揄毫不掩飾,簡逸一怔,微微蹙眉:“她又提起明薇了?”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
“哦~原來這位完美無瑕的小姐叫明薇啊。”周瓊瑛慢條斯理摘下脖子上的項鏈,“斯坦福畢業(yè),真厲害。”
簡逸沉默了片刻,總覺得她在陰陽怪氣。他走到床邊坐下,沒看周瓊瑛,目光落在深色的地毯花紋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鄰居,小時候一起玩過,你不用在意那些?!?/p>
“在意?”周瓊瑛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在他面前退下衣物,走進浴室里,“我在意這些做什么,你的過去而已,不是嗎?”
水流從花灑中噴出,她捂住臉。就像他從未問過她的過去,她也絕不會去探尋他的過往。
界限分明才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