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澤安靜地聽著,這次沒有反駁,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嗯,陳老師,我明白了。下次……不會了。”他的保證依舊簡短,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顯得認真。
陳秋銘點點頭,不再多說。他看著李一澤離開的背影,瘦高、挺拔,帶著點孤拐的氣質,卻又在某些瞬間透露出內心的掙扎和敏感。這個男生身上,有種復雜的矛盾感,讓他不由得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
他想到鄭燚。那個仿佛裝著班級所有人事檔案的“數(shù)據(jù)庫”。
一條消息發(fā)了過去:“鄭燚,方便來一下辦公室嗎?想了解一下李一澤同學的情況?!?/p>
不過兩分鐘,鄭燚就出現(xiàn)在了辦公室門口,步伐輕快,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靜干練:“陳老師,您找我?”
“嗯,坐?!标惽镢懯疽馑?,“想跟你了解一下李一澤的情況。你覺得他怎么樣?”
鄭燚聞言,難得地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這題超綱了”的無奈笑容,搖了搖頭:“陳老師,您這個問題,可真有點觸及到我的知識盲區(qū)了。”
她組織了一下語言,解釋道:“這么說吧,班里任何一個其他同學,我大概都能說出他的性格特點、大致家庭背景、學習習慣、甚至喜好和人際關系。但李一澤……他是個例外。他很神秘,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很少和人深交,也很少表露真實情緒?!?/p>
“我只知道一些表象,”鄭燚繼續(xù)道,“比如,他和金葉子明顯合不來。兩人從大一剛入學那會兒就似乎有些沖突,然后就陷入了長期的‘冷戰(zhàn)’,互相不搭理,這種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這學期吧?!彼D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洞察的光芒,“不過……最近我嗅到了一些不太一樣的味道。兩人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氣場好像淡了點,偶爾甚至會有一些……嗯……非常微妙的互動。但我還沒有掌握確切的情況,還在觀察中,等有了更清晰的判斷,再向您匯報?!?/p>
陳秋銘想起了課堂上那戲劇性的一幕,以及兩人之間那不同尋常的眼神交匯,心中了然。他追問:“你知道他們最初是因為什么不和嗎?”
“具體細節(jié)不太清楚,但大概和家庭原因、還有性格碰撞都有關系?!编崰D分析道,“李一澤他似乎……對于像金葉子這種家庭出身比較好、看起來一帆風順的同學,有一種天然的警惕和距離感。而金葉子呢,工作起來又是個急性子,好勝心強,系里布置什么任務,她總想著我們班必須第一個、最好地完成。大一剛開學那陣,有兩次系里要求學習線上資料或者填表格,李一澤和幾個男生動作稍微慢了點,拖了點班級后腿,金葉子作為團支書去催促時,說話可能比較直,沒注意方式方法,大概說了些‘你們怎么這么慢’、‘影響班級進度’之類的話?!?/p>
“這話可能戳中了李一澤的某個點,”鄭燚推了推眼鏡,“讓他覺得被冒犯了,覺得金葉子在居高臨下地指責他。于是兩人發(fā)生過幾次比較嚴重的爭吵。金葉子覺得李一澤不配合工作、脾氣大、難溝通;李一澤則覺得金葉子頤指氣使、不懂體諒?;旧暇拖萑肓藧盒匝h(huán),見面連話都不說了。”
“但是,”鄭燚話鋒一轉,語氣十分肯定,“李一澤其實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人。他的特點是,表面上可能毫不在意、甚至冷硬抗拒,但內心活動很豐富,說不定他內心深處早就意識到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甚至會在行動上默默調整,但嘴上就是不服軟、不認輸。而金葉子呢,別看工作上風風火火、寸步不讓,其實是個大大咧咧、沒什么心眼的姑娘,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根本不記仇。”
她舉了個例子:“我記得特別清楚,大一上學期,金葉子和我們班另一個女生因為一點小事白天在教室里吵得不可開交,話都說得很重。結果晚上那個女生在宿舍不小心劃傷了手,流了不少血,金葉子是第一個沖上去幫她壓住傷口、二話不說就組織大家送她去醫(yī)務室的人,后來還主動留下來細心照顧她。她就是這種性格?!?/p>
陳秋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笨磥磉@兩個孩子本質都不壞,只是棱角太鮮明,又缺乏有效的溝通。
“那么,金葉子的家庭具體是什么情況?李一澤的呢?”陳秋銘問道,他想更深入地了解矛盾背后的根源。
鄭燚果然如數(shù)家珍:“金葉子家里條件應該很不錯。她父親好像是他們老家當?shù)匾粋€什么局的局長,母親也是體制內的干部,還有個弟弟在上高中。算是標準的‘官二代’吧,但她身上沒什么驕縱之氣,就是可能不太能體會普通人的難處?!?/p>
“而李一澤,”鄭燚的語氣稍微低沉了一些,“他出身很普通,就是最一般的農村家庭。而且……他父母好像很早就離異了,他跟著父親,但家庭關系似乎比較疏離,缺乏安全感。他上大學的錢,聽說都是申請的助學貸款,家里幾乎提供不了什么支持和幫助。所以他有時候會顯得比較……憤世嫉俗,對很多事情都抱有一種冷眼旁觀的態(tài)度。但他內心其實非常要強,也很獨立,從不抱怨什么?!?/p>
“金葉子父親,新州,局長。”陳秋銘迅速捕捉這些信息,畢竟他在新州工作了七年,局長級別的干部他認識了一大半。“姓金的局長,難道是他?”
陳秋銘心中似乎有了答案,緩緩靠向椅背,心中豁然開朗。原來如此。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造就了兩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和處事方式。一個急公好義卻可能失之直接,一個敏感自尊卻又包裹著堅硬的外殼。他們的矛盾,并非出于惡意,更像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在笨拙地碰撞。
“我知道了,謝謝你,鄭燚。你的信息很有價值。”陳秋銘真誠地說。
“能幫到您就好。”鄭燚站起身,禮貌地笑了笑,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輕輕合上,辦公室里安靜下來。陳秋銘目光落在窗外,夕陽正給校園建筑鑲上一道金邊。他想起李一澤那雙時而冷漠、時而困惑、時而又會泄露出一絲真實情緒的眼睛,又想起金葉子那永遠充滿活力、直來直去的模樣。
兩個如此不同的年輕人,因為一聲夢囈般的課堂回答,似乎打破了某種堅冰。而背后更深層次的理解與融解,或許還需要時間和契機。
但他相信,只要本質都是向善的,所有的誤會終有消解的一天。而他要做的,或許是創(chuàng)造一個更包容、更理解的環(huán)境,讓這些青春的棱角,能在碰撞中相互打磨,而非彼此傷害。
夜的帷幕緩緩落下,龍城大學華燈初上,又是一個平靜而孕育著無數(shù)故事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