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安順賓館的餐廳里已是人影攢動。檢查組一行人各自取餐,氣氛略顯沉悶。陳秋銘要了一碗白粥,幾樣小菜,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注意到朱構(gòu)和財務(wù)組的幾人坐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么,見他看來,立刻換上了笑容點頭致意。裴廣達和王春雨端著餐盤過來坐下,三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感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張力。
簡單早餐后,各組開始工作。賓館三樓臨時征用的小會議室里,裴廣達和王春雨正對照清單調(diào)閱業(yè)務(wù)資料,糧庫方面派來的工作人員抱來一摞摞文件,態(tài)度恭敬卻動作遲緩。隔壁房間,朱構(gòu)帶領(lǐng)財務(wù)組接收賬本,不時能聽到他洪亮的笑聲和“不急不急”的安撫。
陳秋銘正準備加入裴廣達他們的工作,蔡建原的秘書小滕匆匆走來:“陳老師,蔡組長請您去他房間一趟?!?/p>
蔡建原的房間是套房,外間臨時作為辦公室。見陳秋銘進來,蔡建原從文件堆里抬起頭,揉了揉眉心:“秋銘老師,打擾你了。下午要開檢查工作動員會,我這里有個講話稿,小滕準備的,但我總覺得”他斟酌著用詞,“差點火候。聽說你過去做過綜合工作,能不能幫我把把關(guān)?”
一旁的小滕頓時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地站著。陳秋銘溫和地看他一眼,對蔡建原說:“沒問題,我看看?!?/p>
小滕趕緊遞上一份打印稿。陳秋銘快速瀏覽,眉頭漸漸蹙起。稿子通篇套話連篇,什么“高度重視”“精心組織”“扎實推進”之類的空話堆砌,甚至出現(xiàn)了“安順市糧庫”(實為安順縣)、“朱構(gòu)副主任”(實為副組長)等低級錯誤,明顯是從網(wǎng)上模板生搬硬套來的。
“蔡組長,”陳秋銘放下稿子,語氣誠懇,“這份材料修改價值不大。如果您信得過,我重新起草一份?”
蔡建原明顯松了口氣:“那最好不過!就是要辛苦你了。”
“應該的。”陳秋銘看了眼手表,“半小時內(nèi)給您?!?/p>
回到自己房間,陳秋銘打開筆記本電腦。他并沒有立即動筆,而是先閉目沉思了片刻。多年偵查員和教師的工作經(jīng)歷,讓他養(yǎng)成了先厘清邏輯再動筆的習慣。動員講話的核心是什么?不是空泛的喊口號,而是要明確傳遞出檢查工作的嚴肅性、重點內(nèi)容和紀律要求,同時也要給被檢查單位一個端正態(tài)度的機會。
思路清晰后,他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開篇直接點明此次檢查是集團基于加強國資監(jiān)管的統(tǒng)一部署,意義重大;接著清晰列出檢查的三大重點領(lǐng)域:糧食庫存真實性、資金使用規(guī)范性、合作項目合規(guī)性;最后明確提出配合要求:思想重視、資料齊全、溝通順暢。全文不過三頁紙,但結(jié)構(gòu)嚴謹、用語精準、張弛有度,既體現(xiàn)了權(quán)威性,又避免了咄咄逼人的壓迫感。
不到二十分鐘,稿子已成。他打印出來,再次審讀一遍,做了兩處細微調(diào)整,這才送到蔡建原房間。
蔡建原接過稿子,初時只是隨意瀏覽,隨即坐直了身體,神情專注起來。他讀得很慢,不時頷首,最后忍不住一拍桌子:“好!就是這個感覺!秋銘啊,你這水平,留在學校真是屈才了!結(jié)構(gòu)科學、言簡意賅、用語到位!就用這個!”
一旁的小滕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既羞愧又敬佩。陳秋銘拍拍他的肩,溫和地說:“小滕,寫材料不能光靠模板。要搞清楚開會的目的、領(lǐng)導的想法、下面的情況。以后多琢磨琢磨?!毙‰B連點頭。
這時,小滕的手機響了,是糧庫的車到了。陳秋銘對蔡建原說:“蔡組長,我和小滕先去會場看看,順便叫上王老師,她心細?!?/p>
車上,小滕顯得有些沉默。王春雨輕聲問:“怎么了,小滕?”
小滕低聲說:“王老師,我覺得自己好沒用稿子寫不好,會務(wù)也安排得一塌糊涂,剛才洪總問我會場要擺多少瓶水,我都沒答上來”
陳秋銘從副駕駛座回過頭:“別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是從不會到會的。重要的是肯學、肯用心。待會兒你看我怎么做的,多留心?!?/p>
車至糧庫,洪奎早已帶著一班人在辦公樓前迎候,笑容滿面:“陳老師,王老師,辛苦了!會場都按常規(guī)準備好了,就在二樓大會議室?!?/p>
“洪總客氣,我們先看看?!标惽镢懻Z氣平和卻不容置疑。
一進會議室,陳秋銘的目光就像雷達一樣掃過全場。能容納百余人的會議室布置得倒是像模像樣,但細節(jié)處處是破綻。他首先抬頭看向主席臺后的會標——紅底白字的大橫幅:“長治集團檢察安順糧庫工作動員大會”。
“洪總,”陳秋銘指著會標,“‘檢察’是檢察院的‘察’,我們是‘檢查’,查找的‘查’。請立刻找人重做,開會前必須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