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橋謙遜地笑了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陳老師過獎了。不敢當,不敢當。我哪里是什么諸葛亮,只不過……我曾經(jīng)在法律系工作過很多年,對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還有著很深的感情。所以,難免會多關(guān)注一些罷了?!彼脑捳Z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和感慨。
看著陳秋銘眼中依然存在的疑惑,特別是對自己為何離開教學崗位來到圖書館的好奇,安河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放下茶杯,目光變得深遠而坦誠,緩緩說道:“陳老師,您一定也很好奇我的故事,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從法律系的講臺,來到這圖書館的書山冊海之中,對吧?”
陳秋銘誠實地點頭:“確實有些好奇。如果安老師愿意告知,晚輩洗耳恭聽。”
安河橋看著陳秋銘,眼神中流露出一種信任和認可:“我知道您是個可靠的人,甚至……從您做的事來看,您和我一樣,骨子里可能都帶著點理想主義者的執(zhí)拗。所以,我愿意說出來?!?/p>
他遞給陳秋銘一瓶印著龍城大學圖書館標志的小瓶礦泉水。陳秋銘接過,道了聲謝。
安河橋靠在椅背上,目光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多年前:“那是很多年以前了。我曾經(jīng)在法律系,擔任法學專業(yè)課教師,也做過班主任。那時候,我也和您一樣,年輕,充滿激情和戰(zhàn)斗力,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看到系里一些我認為不合理、不公平的事情,就總想著要去挑戰(zhàn),去改變,渾身是刺,什么都不服?!?/p>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我努力想要改變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想要去挑戰(zhàn)當時的權(quán)威。注意,是當時法律系的大主任,不是潘禹會那樣的副主任?!?/p>
“但是啊,”安河橋輕輕嘆了口氣,眼神中掠過一絲陰影,“想法是好的,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我提出的很多建議被否決,我堅持的某些做法被批評為‘標新立異’,我維護的個別學生被認定為‘問題學生’。我一次次地努力,卻一次次地被當時的系主任壓制。那種無力感,想必陳老師您在某些時刻,也能體會到一二?!?/p>
陳秋銘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想起了自己與潘禹會的幾次交鋒,雖然程度不同,但那種理念沖突的挫敗感是相通的。
“不過,還好,”安河橋的語氣輕松了些,“那個主任后來因為一些原因,被調(diào)離了法律系。但是,我也沒有留下?;蛟S是我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一種他不喜歡的‘不穩(wěn)定因素’吧。最終,我也被調(diào)離了教學崗位,來到了圖書館?!彼h(huán)顧了一下這間堆滿書籍的辦公室,語氣平靜,“法律系現(xiàn)在的大二法律一班,就是我?guī)У淖詈笠慌鷮W生?!?/p>
“法律一班?”陳秋銘有些驚訝,“那不是現(xiàn)在潘主任當班主任的班級嗎?”
“沒錯,”安河橋肯定地說,“就是在我被調(diào)離之后,潘禹會去接手的那個班?!?/p>
陳秋銘回想起法律一班那些以郝誠、賀萬年為代表的部分學生,身上那股明顯的官僚氣和霸道作風,不禁微微蹙眉:“法律一班的學生……確實有些……難以言喻?!?/p>
安河橋理解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痛惜:“我知道,我知道其中有一些學生,在那種環(huán)境下,可能……變了。變得熱衷于權(quán)力,變得官僚氣十足,甚至有些霸道無理。這讓我很痛心。但是,陳老師,請您相信,那只是少數(shù),多數(shù)同學內(nèi)心還是好的,他們只是……選擇了沉默。而且,至今還有幾個學生,和我保持著聯(lián)系,法律系里發(fā)生的不少事情,就是他們偶爾告訴我的?!?/p>
“原來如此。”陳秋銘恍然大悟,心中的謎團解開了大半。他忍不住好奇地問:“安老師,我很好奇,當年那位系主任,到底是哪位?我認識嗎?”
安河橋看著陳秋銘,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朱構(gòu)。”
“朱構(gòu)?”陳秋銘的瞳孔微微一縮,腦海中立刻浮現(xiàn)出去年和王春雨一起去安順糧庫檢查時,那個處處給自己找茬、心思縝密的檢查組副組長,“是現(xiàn)任長治集團財務(wù)部副部長的那個朱構(gòu)?”
“沒錯,就是他?!卑埠訕虼_認道,“別看他年輕,但心思活絡(luò),手腕很多,據(jù)說和集團副總錢本一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所以后來他離開學校,直接調(diào)到了集團總部工作,在很多人看來,算是高升了。在他之后,江蕓主任才來的。江主任是個很開明、很正直的領(lǐng)導,如果當時是她主持工作,也許我的處境就會好很多,或許……也能像你現(xiàn)在這樣,有機會在法律系踐行自己的一些教育理念。”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惋惜,但并無怨恨。
陳秋銘心中感慨萬千,他鄭重地說:“安老師,非常感謝您愿意和我分享這些往事。這讓我對法律系的過去和現(xiàn)在,有了更深的了解?!?/p>
安河橋溫和地笑了:“我也不是對誰都愿意說起這些的。只不過,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人,都是為了心中的某種信念,可以堅持、甚至可以有點‘傻’的人。如果陳老師您不介意,我很愿意和您做個忘年之交?!?/p>
陳秋銘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敬意,他伸出手,真誠地說:“當然不介意!安老師,這是我的榮幸!”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一種基于共同理想和理解的友誼,在這間堆滿書籍的辦公室里悄然建立。
松開手后,陳秋銘這才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連忙說道:“對了,安老師,我這次來,是想……”
安河橋再次笑著打斷了他,眼神中充滿了了然和善意:“我知道。你是想請我去你們的辯論社——啊,不對,現(xiàn)在改名叫‘稷下學社’了,是吧?——是想請我去做辯論隊的指導老師,對不對?”
陳秋銘驚喜地點頭。
安河橋臉上的笑容更加舒展,他毫不猶豫地說:“我愿意去。而且,說實在的,‘稷下學社’這個名字取得真是太好了!既有歷史底蘊,又體現(xiàn)了學術(shù)爭鳴、思想碰撞的精神!就沖著這個好名字,我也一百個愿意去!”
陳秋銘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心中大喜過望,連聲道謝:“太好了!安老師,真是太感謝您了!有您指導,我們的辯論隊一定能更上一層樓!”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他們就法學教育、學生培養(yǎng)、辯論技巧乃至人生理想,進行了深入而愉快的交流。安河橋?qū)W識淵博,見解深刻,又不失幽默;陳秋銘思維敏捷,充滿熱情,虛心求教。窗外夜色漸深,圖書館六樓的這間小辦公室里,卻燈火通明,充滿了知己相逢的溫暖和投機的暢快。直到很晚很晚,陳秋銘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辭。他知道,他為稷下學社,也為他自己,找到了一位真正的良師益友。而龍城大學的夜晚,也因為這番談話,顯得格外深邃而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