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春節(jié)（五）（第1頁）

大年三十的清晨，陽光透過老式木格窗欞，在炕席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秋銘蜷縮在溫暖厚重的被窩里，正享受著難得無需惦記工作的懶覺，身心都沉浸在老家特有的、令人安心的靜謐之中。

門外傳來奶奶輕快的腳步聲，接著門簾被掀開，奶奶帶著一身冷冽而清新的空氣走進來，聲音里滿是寵溺的笑意：“秋銘啊，還睡呢？快起來吧，太陽都曬屁股嘍！咱家對聯(lián)還沒貼呢，左右鄰居可早就紅彤彤一片啦！”

陳秋銘把腦袋往被窩深處埋了埋，聲音甕聲甕氣地撒嬌：“奶奶……讓我再睡會兒嘛……晚上還得守歲呢……”

“守歲是晚上的事兒，現(xiàn)在得起！貼對聯(lián)迎福氣，可不能拖到下午！”奶奶笑著，作勢要掀他被子，“快起來，漿糊我都熬好了，就等你這個主力了！”

一聽漿糊都熬好了，陳秋銘知道這懶覺是睡不成了。他磨磨蹭蹭地坐起來，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也懶得換衣服，就在睡衣外面隨便套了件厚厚的舊棉襖，趿拉著棉鞋去洗漱。

冰涼刺骨的井水撲在臉上，瞬間驅(qū)散了所有殘存的睡意。他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回到屋里，奶奶已經(jīng)從炕柜最上層抱出一個大大的紙袋，里面是她早早就去集市上精心挑選回來的一整套春聯(lián)。有大門的對子、房門的對子、里屋門的對子，還有各式各樣的福字、門神、以及“出門見喜”、“六畜興旺”、“金雞滿架”等小聯(lián)，林林總總，鋪了半炕，滿眼都是喜慶的紅紙和金燦燦的字跡。

“瞧瞧，多喜興！”奶奶摩挲著光滑的紅紙，臉上笑開了花，皺紋都舒展開來。她最喜歡過年貼對聯(lián)這項活動，仿佛只要把這些紅紙金字貼上去，新的一年就真的會被福氣、吉祥和興旺填滿。

陳秋銘把炕桌搬過來，奶奶端來一小盆熱氣騰騰、散發(fā)著麥香的白面漿糊，放在桌子中央。

“來，先請門神！”奶奶拿起那對威風凜凜的門神畫像——秦叔寶和尉遲恭。她仔細地將畫像背后的托紙撕掉，然后用小刷子蘸上濃稠的漿糊，均勻地刷在畫像背面，動作熟練而專注。

“好了，去貼上吧。兩邊大門，一邊一個，可得貼正嘍！”奶奶叮囑道。

陳秋銘拿起刷好漿糊的秦叔寶畫像，走到院門口。清晨的寒氣撲面而來，呵氣成霜。他比劃著位置，小心翼翼地將畫像貼在一扇門板中央，退后兩步，抱著胳膊端詳，自覺貼得極正，頗為得意。

然而，下一秒他就愣住了——畫像上的秦叔寶面朝門軸方向，這要是把另一邊的尉遲恭也這樣貼，兩位門神豈不是要背對背，誰也不理誰，還怎么合力守護家門？

“哎呀！貼反了！”他低呼一聲，趕緊上前，趁著漿糊還沒完全干透，小心地將畫像揭了下來，暗自慶幸奶奶熬的漿糊粘度恰到好處，重新貼過也沒留下什么痕跡。他將秦叔寶貼到另一扇門上，調(diào)整好方向。又趕緊回屋拿了尉遲恭的畫像，仔細比對后，貼在了對面，確保兩位門神是面對面站立，共同御敵于門外。

“差點鬧笑話……”陳秋銘松了口氣。

接下來是重頭戲——貼對聯(lián)。奶奶一邊刷著漿糊，一邊不放心地念叨：“上下聯(lián)可得分清楚嘍，右邊貼上聯(lián)，左邊貼下聯(lián)，仄起平收那個規(guī)矩你懂吧？你這大學老師要是貼反了，讓人笑話，咱家可丟人丟大嘍！”

“奶奶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包在我身上！”陳秋銘拍著胸脯保證，經(jīng)過門神事件，他不敢再大意。拿起每一副對聯(lián)，他都先小聲念一遍，仔細分辨平仄和尾字的聲調(diào)，確認無誤后才鄭重其事地貼上去。大門對、房門對、里屋門對……一一貼好，紅紙金字映襯著老舊的木門，過年的氣氛瞬間濃郁起來。

接著是糧倉的對聯(lián)。陳秋銘拿起一看，輕聲念道：“上聯(lián)：糧滿倉中儲富貴；下聯(lián)：谷盈囤里聚嘉祥；橫批：五谷豐登?！?/p>

“寫得多好，”他感嘆道，“這才是最實在的期盼，農(nóng)民一年到頭，不就圖個倉廩實、衣食足嘛?！?/p>

他仔細將糧倉對貼好，推開倉房的小木門看了看，里面金燦燦的玉米棒子堆得冒了尖，散發(fā)著干燥溫暖的谷物香氣，心里涌起一股踏實而滿足的幸福感。家里那只肥碩的大橘貓悄無聲息地跳上玉米堆，悠閑地舔著爪子，仿佛在巡視自己的領地。陳秋銘笑著摸了摸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好家伙，你就是咱家的糧食小衛(wèi)士，有你在，老鼠肯定不敢來?！?/p>

然后是“出門見財”的小聯(lián)。奶奶特別囑咐：“這個可得貼好了，貼對地方，保佑咱家新的一年出門就遇好事，多賺錢！”

陳秋銘拿著小聯(lián)，在院子里找了個閑置的小木板，仔細貼好。他拿著木板走到院門外，看著路兩邊的雪堆，琢磨著插在哪邊更合適?！鞍蠢碚f龍城在西邊，插西邊？”他自言自語，隨即又搖搖頭，“不對，去龍城得先到縣里坐火車，縣城在東邊。嗯，插東邊，一出門就能看見，討個吉利！”于是，他將寫著“出門見財”的小木板穩(wěn)穩(wěn)地插在了東邊的雪堆上。

接著是“六畜興旺”的小聯(lián)。陳秋銘一眼就相中了自己給大白狗新做的那個溫暖狗窩。他把小聯(lián)端端正正貼在狗窩的入口上方。大白狗似乎明白這是好東西，從窩里探出腦袋，看看小聯(lián)，又看看陳秋銘，尾巴搖得像撥浪鼓，張開嘴哈著氣，那模樣竟像是在開心地笑。

最后是“金雞滿架”的小聯(lián)。陳秋銘拿著它朝院子角落的雞窩走去。還沒靠近，雞鴨鵝們就仿佛感知到了喜慶，立刻“咯咯嘎嘎”地叫嚷起來，聲音嘈雜卻充滿了生機，仿佛在合唱一首迎接新年的歡快歌曲。

剩下了一大堆大大小小、字體各異的“?！弊?。奶奶擺擺手：“行了，剩下的不用你了，你去洗洗手，把大紅燈籠和那串彩燈掛上吧。這些福字，我自己來貼?！?/p>

陳秋銘依言去洗手。奶奶則端著漿糊盆，拿著福字，開始在房前屋后、屋里屋外忙碌起來。窗戶上、水缸上、灶臺上、柜子上……甚至拖拉機的輪胎上都貼上了圓潤飽滿的福字。而且，奶奶特意把每一個福字都倒著貼。

陳秋銘搬來梯子，先在院門兩側掛上了兩個碩大的、寫著“?！弊值募t燈籠。然后又爬上梯子，將一串長長的彩色led燈帶，仔細地纏繞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接通電源，彩燈立刻閃爍起五彩的光芒，即便在白天也顯得格外喜慶。

他跳下梯子，看著奶奶剛剛倒貼在堂屋門上的一個大福字，笑著打趣：“奶奶，福倒了！”

奶奶回過頭，臉上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大聲應和：“對嘍！福到了！”

祖孫倆相視而笑，濃濃的年味和親情在空氣中流淌。

傍晚時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家家戶戶的燈籠和彩燈逐一亮起，將整個村莊點綴得溫暖而夢幻。奶奶端出了一大盆翠綠噴香的韭菜雞蛋餡——這是陳秋銘最愛吃的餃子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