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車廂里他笑得狡黠得意,沈鐸有一瞬間失神,但不等他坐實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車子穿出隧道,寧予桐立即被窗外噼里啪啦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離主城區(qū)至少還有十來分鐘,但顯然山莊里頭的觀禮已經(jīng)開始,升空乍放的煙花泛著金燦燦的火光,一時間夜空透亮,被山道橫貫而過的湖水也蕩漾波光,倒映著一池海市蜃樓般的美景。
沈鐸對眼前的物事毫無興趣,后背滲出冷汗,他抓著外套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暴起,然而從他懷里挪到車窗邊遠眺的寧予桐并未察覺異樣,他仰著小臉兒一心一意只顧看,一直等到接二連三的響動歇下去了才重新回到他身邊。
他的眼睛叫月色照得晶亮,但人仍有疲態(tài)。沈鐸緩緩松開手,鎮(zhèn)定地將外套放到一旁,正要打電話叫醫(yī)生候命,寧予桐卻突然轉(zhuǎn)頭,問他記不記得從前守歲時他們也一起放過煙花。
毫無預(yù)兆。但沈鐸旋即反應(yīng)過來,說記得。
他當(dāng)然記得。沈家親緣淺薄,忙碌又是常態(tài),少時過年過節(jié)他大多形單影只,直到寧家重新搬回半山他才得以體驗長幼互親家庭和睦的喜悅。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交好,大年夜,他帶著他在庭院里放煙花,那時尚且小小一只的寧予桐被四濺的火星子驚得躥跳,他便把他圈在懷里捂住了耳朵,看他緊張瑟縮,又忍不住探出頭,最后被晚空中的灼灼花火哄得歡天喜地,整個庭院都是稚嫩清脆的笑聲。
寧予桐側(cè)頭靠著他的肩膀,苦想道:“唔,哪年來著?”
醉糊涂了么。沈鐸提醒:“你回半山的頭一年開始,年年都有,后來么……大概十一歲?過了冬至,可能有十二了,你跟寧姨說你長大了,不喜歡這些胡里花哨的東西。”
“……想起來了,”寧予桐笑了一聲:“有一回你欺負我,問你許了什么愿也不說,撒潑打滾都沒用,后來我都生氣了?!?/p>
“小心眼,記仇記那么久?”
“我好奇不行么?!?/p>
“好奇什么?”
“好奇你有什么秘密,連我都不能聽?!?/p>
他半身的重量都壓在沈鐸身上,姿態(tài)放松,連裝模作樣逗沈鐸時都語氣慵懶:“好了,我也要翻舊賬了,說吧,你到底許了什么愿呀沈哥哥。”
沈鐸壓了壓嘴角,但最后還是無聲笑了起來。
有那么一刻他心軟得不像話,仿佛烈日下一口一口被舔化的冰淇淋,攻勢溫柔,因此他潰不成軍。他想起他小時候也是頂頂嘴甜會哄人的滑頭,否則家里那么多兄弟,老太太也不至于唯獨將他當(dāng)成心肝肉,他總是那樣聰明,知道如何才能輕而易舉劈開他人的軀殼直入內(nèi)里,哄得對方神經(jīng)松懈,如同泡在蜜罐子一樣暈頭轉(zhuǎn)向。那些圍繞他的盛寵和愛意并非毫無道理,所以彼時他許了什么愿呢,左不過是少年人的一點私心,求他垂憐,求他眷顧,往后歲歲年年長相廝守,不離不棄,無憂無怖。
神明庇佑,他得償所愿,因此再度說出口時,便鄭重得如同對待絕不背棄的誓言。
寧予桐怔怔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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