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慎言!”他的同僚連忙做了個(gè)手勢,眼中卻同樣閃爍著復(fù)雜的光芒,“你懂什么?這恰恰是陛下的帝王心術(shù)!這叫千金買馬骨!陛下要讓天下人都看看,他永樂朝的功臣,哪怕是犯了‘抗旨’的天條,只要有功,只要忠心,他都舍得賞!這收買的,哪里是李子城一個(gè)人的心?這是天下人的心??!”
議論聲如同嗡嗡的蜂鳴,在奢華的酒宴上空盤旋。
而身處這場風(fēng)暴中心的李子城,卻像是一塊投入激流的頑石,任憑周遭波濤洶涌,他自巋然不動(dòng)。
他一身大紅的狀元及第袍,那是皇帝特賜的,本是狀元游街時(shí)才有的榮耀。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從容地應(yīng)酬著太子殿下的祝酒,謙遜地接受著皇太孫的賀詞,對每一位前來敬酒的官員,都回以溫和而疏離的禮節(jié)。
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滿堂的富貴榮華,這震動(dòng)京城的潑天恩賞,不過是一場規(guī)模宏大的表演。而他,是這場表演唯一的主角。
皇帝用一場婚禮,告訴了滿朝文武三件事。
第一,他李子城,是皇帝的功臣,更是皇帝的人,誰敢動(dòng)他,就是與天子為敵。
第二,他李子城,已經(jīng)被綁死在了朱家的船上,與太子、太孫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diǎn)。他能給你李子城的一切,也能在瞬間,將這一切,連同你的性命,徹底收回。
這是一根用黃金打造的,最華麗,也最堅(jiān)固的枷鎖。
“詹事,”太子朱高熾肥胖的臉上滿是真誠的笑意,他端著酒杯,湊近了些,聲音壓得很低,“今日之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東宮,以后就全靠你了?!?/p>
李子城微微躬身,笑容不變:“殿下言重了,為殿下分憂,乃臣之本分。”
他的目光,越過太子的肩膀,仿佛能穿透這重重殿宇,看到那座位于紫禁城最深處,燈火通明的暖閣。
那里,坐著一個(gè)正在欣賞這出大戲的,最高明的棋手。
……
夜,深了。
喧囂與浮華,如同潮水般退去。
當(dāng)李子城推開新房的門時(shí),整個(gè)世界仿佛瞬間安靜了下來。
滿目的紅,紅色的喜字,紅色的紗幔,紅色的龍鳳燭。燭火搖曳,將那溫暖的光暈鋪滿了房間的每一個(gè)角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女兒香,混雜著合巹酒的醇厚氣息。
陳茹就靜靜地坐在床沿上。
她頭戴著那頂比真正郡主還要華麗的九翟鳳冠,身上是繡著金絲鸞鳥的霞帔,整個(gè)人被籠罩在一片璀璨的珠光寶氣之中,像是一尊精美得不似真人的神女像。
李子城緩緩走過去,腳步很輕,生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用一桿小小的玉如意,輕輕地,挑開了那方遮住絕世容顏的紅蓋頭。
蓋頭滑落。
一張梨花帶雨,卻又帶著無盡堅(jiān)韌與柔情的臉,出現(xiàn)在燭光之下。
她的妝容精致,卻掩不住眼中的疲憊與后怕。她的鳳目含淚,那淚水不是悲傷,而是在經(jīng)歷了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之后,終于看到天光時(shí),那份難以自抑的激動(dòng)。
四目相對。
時(shí)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過往的一幕一幕,如同走馬燈般在兩人腦海中閃過。從翰林院的初見到詔獄的生死相托,從東南沿海的并肩殺敵,到紫禁城內(nèi)的驚天豪賭。
他們是政敵的子女,是黑暗中的盟友,是刀尖上共舞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