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御座之上,卻是一片長久的沉默。
李子城微微感到有些不對,他悄悄抬起眼簾,卻正對上朱棣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那眼神,不再是白日里的威嚴與冰冷,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混雜著審視、贊許,以及……一絲絲難以言喻的忌憚的復(fù)雜光芒。
朱棣看著跪在下方的李子城,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暖閣中,顯得格外清晰。
“李子城,你可知朕為何要深夜召你前來?”
李子城頭顱微垂,聲音平靜無波:“臣不知,君心如淵臣不敢妄測。”
“呵呵……”朱棣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那笑聲里聽不出喜怒。
“不敢妄測?你連紀綱這條瘋狗什么時候會反咬朕都算得清清楚楚,還有什么是你不敢測的?”
他拿起桌案上那份記錄著“吳王朝服”的抄沒清單,那張薄薄的紙頁,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之重。
“這東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子城心中一凜,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他依舊保持著跪姿,不卑不亢地回道:“回陛下,臣曾在翰林院整理前朝故卷時,無意中看到過建文朝一位老太監(jiān)的口述記錄,其中提及,黃子澄府邸被抄之時,其子曾抱著一個紫檀木匣,哭喊著‘吳王’二字。臣當(dāng)時只當(dāng)是孩童瘋癲之語,并未在意。直到紀綱勢大,臣才將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斗膽一猜?!?/p>
這個解釋,天衣無縫。
朱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追問。他將那份清單,隨手丟進了身旁的炭盆之中。橘紅色的火苗“呼”地一下竄起,瞬間將那張記錄著驚天秘密的紙頁,吞噬成一團飛舞的灰燼。
“傳旨。”朱棣的聲音陡然變得威嚴,“召太子、皇長孫,即刻前來暖閣。”
片刻之后,太子朱高熾和一位眉清目秀、眼神中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的少年,匆匆趕到。少年正是皇長孫朱瞻基。
父子二人看到跪在地上的李子城,又看到御座上神情莫測的朱棣,心中都是一緊,連忙跪下行禮。
“都起來吧。”朱棣的目光在自己兒子和孫子身上掃過,最后落在了朱瞻基的身上,那份冰冷和審視,終于化開了一絲溫情。“瞻基,你可知今日皇城之亂,亂在何處?”
年少的朱瞻基雖然心中忐忑,卻還是沉聲答道:“回皇爺爺,亂在人心,根在儲位未固,令宵小有機可乘。”
“好!說得好!”朱棣龍顏大悅,猛地一拍扶手,“不愧是朕的好孫兒!傳朕旨意:冊立皇長孫朱瞻基,為皇太孫!待太子登基之后,即為大明儲君!此事昭告天下,以安萬民之心!”
此言一出,朱高熾頓時熱淚盈眶,激動地叩首謝恩:“兒臣……兒臣叩謝父皇隆恩!”
朱瞻基也再次跪下,神情肅穆。
李子城跪在最下方,心中卻是一片雪亮。
皇帝這一手,高明至極!他這是在用冊立太孫這塊巨石,徹底砸死了所有對儲位還抱有幻想的人,將大明未來的權(quán)力交接,用最不容置疑的方式,釘死在了朱高熾這一脈。
然后,他才真正開始了自己的“封賞”。
“李子城?!敝扉Φ哪抗庠俅无D(zhuǎn)向他,“你策劃周詳,挽救社稷于危難,功莫大焉。朕擢升你為太子詹事,兼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日后,便由你,盡心輔佐太子與太孫!”
太子詹事,東宮屬官之首,太子的首席幕僚。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清貴之極,天子近臣。
這兩個官職加在一起,幾乎是將未來帝國的整個文官集團,都交到了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手中。
這是潑天的恩賞!
朱高熾與朱瞻基都向李子城投來了感激與倚重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