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既是放逐,也是一種庇護。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那一碗藥是命運的分水嶺。
——要么做個普通人,要么從此走上荊棘滿布的捉鬼路。
然而岑夙,卻是個例外。她自出生便顯現(xiàn)出陰陽雙瞳,一睜眼便能看見鬼影游蕩、陽光下的靈氣流轉。家族震動,長老們斷言她是百年難遇的奇才,注定要引領岑家走向新的輝煌。
開出陰陽眼的人通常五歲才入藥浴,她則是剛出生,尚在襁褓,便被丟入那腥苦的黑藥汁中。草木熬出的黑汁,日日浸泡,腐蝕骨血,又以靈氣強行重塑血脈。
那一年,內府中嬰兒的啼哭撕心裂肺不曾斷絕。
岑夙的母親生她時就去世了,她的父親岑燭,本是庶支子弟,雖僥幸開出陰陽眼卻始終沒有天賦,靈力微弱,是族中少見的有陰陽眼卻沒成為真正捉鬼師的存在,多年受盡嫡系冷眼與嘲諷。
他一輩子都在族中權力的陰影里掙扎,活得憋屈而憤懣,直到岑夙出生,他看見了唯一的希望,一個能讓他翻身、讓他揚眉吐氣的希望。所以他把全部野心與積壓多年的仇恨,都傾注在女兒幼小的身軀上。
岑夙十八歲成生辰那日,她繼任家主。
她所在的庶支一躍翻身,成了族中的嫡系。父親岑燭終于挺直了脊背,得以在內府族會上抬頭說話,享受旁人敬畏的目光。岑夙心里清楚,那些笑臉、那些阿諛,不過是權勢的附屬品。她當上家主后才知道族中暗潮洶涌,派系傾軋,各種見不得光的交易,她卻懶得再去管。
因為她心底最清晰的愿望,不是權勢,不是長生。
她活得太累了,像一根繃到極致、隨時會斷裂的弦。她想死,死亡對她而言,不是恐懼,而是渴求已久的解脫。
她已經(jīng)站在捉鬼師界的頂端,在別人眼里她是天命之女,她是眾望所歸,是岑家最鋒利無匹的刀刃??芍挥兴约褐溃切s耀、尊位,對她來說都是沉重的枷鎖。她甚至必須要向十二位手握實權的長老遞交請命書,才能獲準離府。每一次請求,都像是對她自由的嘲弄。
要知道十二長老各個都是不好相處的老妖怪,心思深沉,利益糾葛。
直到最近,啟運城內流傳出一個消息:在西北荒山深處,有一座千年前留下的鬼陣,陣中鎮(zhèn)壓著世間最可怖的厲鬼,封印之力已近衰竭。
按族中秘典說法,那厲鬼是殺伐無算、罪孽滔天之物,曾掀起腥風血雨。若他蘇醒,天下必將血流成河。于是各大家族暗地里都在籌謀,要如何聯(lián)手加固封印,甚至徹底誅滅。
岑夙聽見這個消息時,死水一般的心終于有了一圈圈漣漪。她忽然覺得,這或許是她等了許久的機會。
于是,在族人還在推演陣勢、權衡利弊、爭論不休時,她頭一次主動向長老遞交請命書,意料之中地被駁回。
她不再多言,轉身走入冰冷肅穆的祠堂庭院,在那鋪著青石板、積著薄雪的地上,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從天明跪到日落,再到星子鋪滿蒼穹,寒風刺骨,雪花再次飄落,覆蓋了她的肩頭發(fā)梢,她卻像毫無知覺。
一天一夜后,長老會終于松口,也許是厭煩了她的固執(zhí),也許是覺得她的實力前去探查確實最合適,于是只給她十二時辰,要她速去速回,并派了五個心腹,名為輔助,實為監(jiān)視。
她隨五人出城,片刻后,地上躺著五具尸體。
風雪交加,天地一片混沌。她披著墨色斗篷,帶著一身冷厲的殺氣,像一道決絕的影,踏進了風雪彌漫的西北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