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璇珠幾乎是跑著回家的。
她想象著母親接到電話時的驚喜,想象著母親可能會回來,會摸摸她的頭,會像小時候那樣夸她“真棒”。她甚至把那張成績單端正地放在小書桌最顯眼的位置,然后坐在床邊,豎著耳朵聽著樓道里每一次腳步聲。
然而,希望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
一夜過去,小屋里依舊只有她自己。沒有母親的身影,沒有隔壁阿姨轉(zhuǎn)達的口信,甚至沒有母親留下的只言片語。
第二天,她帶著最后一絲希冀找到班主任。班主任看著她充滿期盼的眼睛,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語氣有些生硬地轉(zhuǎn)述:“你媽媽……她很高興,說讓你繼續(xù)努力。但是她……最近實在太忙了,抽不出時間回來。她說等她空下來,一定會回來看你的?!?/p>
頓了頓,似乎為了彌補什么,又補充道:“她還說,你是她的驕傲。”
驕傲?
璇珠低下頭,沒再追問。心底最后一點微弱的火苗,被這遲來的、隔著電話線的“驕傲”徹底澆熄了。她默默地走回教室,重新把自己埋進書本里,仿佛那堵無形的墻筑得更高了些。
再后來,她收到了一封情書。
情書的主人她已經(jīng)忘了名字。也許是個長相周正,性格溫和的人。
可這封情書,就像一顆無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平靜無波的生活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成了她初中生活的一場噩夢。
幾個被嫉妒心和未成型三觀驅(qū)使的少女,在冬日的某個黃昏,將她堵在冰冷的學校廁所隔間。
刺骨的自來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伴隨著刻意壓低的咒罵和清脆刺耳的巴掌,將她那點可憐的自尊踐踏得粉碎。
那場霸凌的后遺癥是持續(xù)的高燒。璇珠燒得昏昏沉沉,意識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掙扎著掀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全然陌生的臥室。寬敞、精致,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熏香味道。
這不是她的出租屋。
臥室外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是許沐瑄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變了調(diào):“我嫁給你這么久,對你提過什么過分要求沒有?!你怕你女兒心里不舒服,我連璇珠的面都不敢讓她多見!我甚至不敢常回去看她!現(xiàn)在她被人欺負成這個樣子,我就求你到學校去討個說法,你就在這里推三阻四!李志,我嫁給你到底圖什么?!圖你這份窩皇嗎??。?!”
一個沉悶的男聲帶著煩躁響起,試圖壓低音量卻無濟于事:“你小點聲!我不是說了嗎?帶頭那女孩是吳總監(jiān)的千金!吳總監(jiān)是我這次對接項目的甲方你知不知道?跟他對著干有什么好處?再說了,璇珠現(xiàn)在不是也沒大事嗎?就發(fā)了場燒,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你總不能讓我為了璇珠,把整個家、把飯碗都賭上吧?你講點道理行不行!”
后面的爭吵聲變得模糊不清,像隔著厚重的棉絮。璇珠蜷縮在帶著陌生氣息的被子里,渾身發(fā)冷,比發(fā)燒時更甚。
她只清晰地捕捉到一個信息:媽媽為了她,在和繼父激烈地爭吵。但爭吵的核心,是她的委屈,在“整個家”和“飯碗”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這件事最終以許沐瑄與李志的離婚告終。璇珠被母親迅速辦理了轉(zhuǎn)學,離開了那所給她留下冰冷記憶的私立學校。
然而,生活軌跡的改變并未帶來母愛的回歸。許沐瑄依然行蹤不定,身邊很快又有了新的男伴。
雖然見不到母親的面,但璇珠的生活費變得異常充裕,銀行卡里的數(shù)字足以支撐她過上遠超同齡人的優(yōu)渥生活,徹底告別了幼年的拮據(jù)。
只是,那個小小的、渴望母親一個擁抱和一句夸獎的璇珠,似乎也被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一同封存了。
從李志那段失敗的婚姻之后,許沐瑄的情路似乎順暢了許多,但婚姻的承諾卻再未輕許。直到璇珠考上大學,塵埃落定,許沐瑄才以一種近乎通知的口吻告訴她:這一次,她要結(jié)婚了。
對象是真正意義上的高枝——海城首富,齊氏集團的掌舵人,齊震。
璇珠困惑不解。齊震與母親簽署了嚴苛的婚前協(xié)議,除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海城首富夫人”頭銜,許沐瑄似乎什么實質(zhì)性的保障都得不到。
她不懂,是什么能讓母親如此處心積慮,甚至甘之如飴地投入這場婚姻。
那時的她尚不明白,有時候,一個足夠耀眼的“名頭”本身,就是一把無形的鑰匙,所能開啟的門扉和撬動的資源,遠比眼前可見的千金萬銀更為深遠、更具力量。
就像此刻,這“名頭”帶來的“家庭聚餐”,正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tài),將她拽離與朋友約定的輕松夏日,投向那個華麗卻冰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