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搖風,簌簌作響。
陸夫人方欲引著云家兄妹往亭中去,忽聞一道男聲傳來,她腳步微頓,神色微變,抬步繞過竹叢,亭中景象便映入眼簾。
望著亭中幾人相談甚歡的模樣,陸夫人心中忽覺酸澀,亦覺生惱,昨日才與木蘭說過,名門貴女當自重身份,莫要與寒門庶族過多往來,沈家世代簪纓,聲名顯赫,誰不知沈家千金的分量?難保這些人不是早已知曉她的身份,故意裝作不識,借此攀附親近?
即便當真是自己多心,可沈家千金的身份,本就是人人趨之若鶩的香餑餑。
今日種下情誼,他日難保不會有人攀附而上,借勢謀利,念及此,她望著亭中陳家人談笑晏晏的模樣,眉間不耐更甚,望向亭中陳家人的目光愈發(fā)冷冽,心中暗自惱恨這些不知進退的人,不好好待在止戈院,偏出來閑逛什么?
云嬋素擅觀人眉眼,體察情緒,見小姑望著竹林忽而神色陰晴不定,便知這是雷霆將至的前兆。
她心下好奇,究竟是何人能叫素來沉穩(wěn)的小姑這般隱忍不發(fā),遂壓低聲音笑道:“瞧那邊言笑晏晏,木蘭妹妹倒是舊識,只是另兩位”眼波流轉(zhuǎn),意有所指,”不知是哪房親戚?“
陸夫人收回如炬目光,縱使面對娘家晚輩,亦不愿失了家門體面,斂起眉間不耐,溫聲道:”這二位是你表哥新婦的母舅家至親。此刻貿(mào)然打擾,恐掃了雅興,日后同在府中,相見的日子多著,也不急于這一時?!闭f罷便款步轉(zhuǎn)身,絲毫不見遲疑。
云嬋望著小姑決然離去的背影,暗自思忖——看來這位新婦連同她的娘家,都未入小姑的眼,一時心思流轉(zhuǎn),暗暗發(fā)笑。
這一趟,真沒白來呢。
再抬眸時,卻見兄長云享正望著竹林出神,順著他目光望去,只見亭中沈木蘭英姿颯爽,言笑間顧盼生輝。
云享喉間微動,少時初見的記憶翻涌而上,那時便知這沈家姑娘是個美人胚子,如今長成,更是叫人挪不開眼。
可當他瞥見同席而坐的陳握瑜,少年意氣、開懷大笑的模樣,眼底熾熱轉(zhuǎn)瞬冷卻。
云嬋將兄長神色盡收眼底,待他收回目光,二人不期然對視,她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笑意,似嘲似諷。
云享一怔,忙若無其事地別開眼去,袍袖下的手指卻不自覺攥緊。
竹影搖曳間,亭中三人猶自談興正濃,渾然不覺竹林外的暗流涌動。
待至小半個時辰,方才揖別四散,沈木蘭本欲抬步往慕青院去,凌霜忽近前低語:“方才屬下瞧見云家兄妹了?!?/p>
沈木蘭腳步驟止,柳眉微蹙:“可瞧真切了?”
”千真萬確,是陸夫人親自引著他們?!?/p>
沈木蘭頓時意興闌珊,轉(zhuǎn)身改道:“早知他們會來,我就不來了,罷了,倒不如去方舅母處,瞧瞧茵妹妹。”
凌霜忍俊不禁,打趣道:“夫人臨行前便叮囑過,云家身為姻親定會赴宴,小姐這般避之不及,莫不是怕云家提起那位年已而立、尚未婚娶的宗子?”
沈木蘭雙頰緋紅,豎眉瞪眸,佯嗔道:“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也敢拿主子打趣?那云家宗子,與我何干?母親也是糊涂,怎就應了這門…”話未說完,見凌霜笑意盈盈,知她存心調(diào)侃,索性不再言語。
行至小徑深處,她才輕嘆道:”倒不是對那人有甚成見,只是云家兄妹自小就瞧著不似良善之輩,我向來不喜?!霸捯魸u遠,唯余竹葉沙沙作響。
與此同時,慕青院內(nèi),陳稚魚正伏案校改生辰宴座次名錄,忽聞環(huán)佩叮當,陸夫人攜云家兄妹款步而入,未及抬頭,云嬋嬌軟嗓音已傳入耳中:”若不是圣意難違,表哥何苦娶這等出身的女子?不過來日方長,總有撥亂反正之時…”
話音未落,紗簾后忽現(xiàn)一抹清瘦倩影,陸夫人余光瞥見,心下暗叫不妙——原是想著讓她今日來此為,明日生辰宴做最后安排,竟忘了提醒云家兄妹,此刻,也不知新婦究竟聽去了幾分。
陳稚魚擱下羊毫,素手交疊于腹前,輕挑珠簾款步而出,她垂眸斂目,只將目光落于對方裙裾。
月白色如意百合襦裙隨萬福之禮輕旋,繡著的并蒂蓮似要破布而出。
云享見此,一時看得癡了。
云嬋卻斂起笑意,鳳眼微瞇,將眼前人上下打量,心中對其身份,已然有了幾分猜測。
陸夫人亦未料到云嬋口出此言,偏又被兒媳聽個真切,一時間語塞,到底是執(zhí)掌中饋多年的主母,須臾間便鎮(zhèn)定下來,緩聲問道:“何時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