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死了,她的死是斷在夏蓮心頭的最后一根弦。
白綾繞過頸間時,那窒息的掙扎聲猶在耳畔,她伏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進(jìn)木縫里,直到指節(jié)泛白,血腥味漫上舌尖,才知自己仍是活著的。
云楷的眼眸冷得像臘月寒冰,砸在青磚地上能裂出縫來,他目光放在陳稚魚身上,對夏蓮的處置,終是看了幾分陸家的面子。
若非夏蓮之功,沒讓陸家的少夫人遭了他一雙兒女的計謀,但凡那兩個畜生得逞,如今陸家和云家,只怕真是要決裂了,他沉聲出口:“人可留下,只是往后,不能從她嘴里說出一個字來,且她,再不能出現(xiàn)在我面前?!?/p>
陳稚魚微默,澀然點頭,她比誰都清楚,這樣極體面的人家,殺人滅口是最不會出錯的,如今退讓到這一步,已然是極限。
夏蓮從廊柱后繞了出來,先一步上前,叩首于地,額角撞得青磚篤篤作響,她聲音顫抖,卻堅定不移:“奴婢自會了斷聲線,不叫老爺費心?!彼痤^時,臉上竟帶著一絲近乎癡傻的笑意,眼底卻汪著淚,像被雨水打濕的殘燭。云楷怔默,終是閉了眼。
當(dāng)日午后,夏蓮央鴻羽尋來最烈的燒喉藥。藥汁入喉時,那痛楚堪比烈火焚腔,她攥著錦被,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青,冷汗浸透了中衣,卻死死咬著帕子不肯出聲。
痛到極致時,意識反倒清明——綠萼脖頸上青紫的勒痕,白綾上蜿蜒的血印,樁樁件件都在提醒她,活著已是天恩。
待到喉間腫消,她再想說話,只余下嗬嗬的氣音。鏡中映出的容顏蒼白如紙,唯有那雙眼,亮得驚人。她撫著喉嚨笑起來,淚水混著笑意淌了滿臉,落在手背上,是滾燙的。
足矣了……她這般低賤之人,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還能茍且偷生,她已經(jīng)很感恩了。
云楷將她留在陸家,原是要將她發(fā)往莊子,陳稚魚思索一番,做主送她去了榮大伯贈予的那處別院。
臨行前,夏蓮對著陳稚魚重重磕了三個頭,額間紅腫一片,終究是連句謝語也說不出,只望著那抹素色的衣袂,很想去觸碰,很想親口告訴她,她有多感激她。
風(fēng)波看似平緩,實則尚未平息,陸家這邊的事情解決完了,云楷已無心久留。
云享與云嬋的事,如同埋在云家祖墳里的炸雷,只需“兄妹亂倫”四字,便足以讓百年清譽(yù)化為飛灰。
在妹婿和外甥來到他面前,將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時,作為父親,他本該是不信的,為此還動了手,可冷靜下來后,他心如刀割,仿佛被一記重錘擂了個大洞。
偏偏這般鄭重地到了他的面前告知此事的,是他一向公正嚴(yán)明的妹婿,是大齊的太師,讓他不得不信,連騙自己都不行。
他從家走時,連夜封鎖消息,將所有知情的下人均作了處置,只求將這樁丑事死死摁在塵埃里。
……
暗室之中,云享換了一身干凈襕衫,發(fā)絲卻如亂草般披散,眼底是掩不住的萎靡。
乍見父親身影時,他眼中先是迸出狂喜,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木,可那狂喜轉(zhuǎn)瞬便被更深的恐懼吞噬——從前日思夜想盼著家人來救,此刻真見了父親,看著他眼底沒有波瀾的情緒,卻恨不得縮入墻縫里去。
云楷身后,陸曜立著,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望著云享,喉結(jié)滾動,終是先開了口,語氣里滿是難掩的疲憊:“母親本想留舅舅再多留幾日,只是云嬋那邊……再拖不得了,且舅母一人在家,也實在擔(dān)心……”
云楷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久久未移。這對最小的兒女,原是云家最嬌養(yǎng)的存在。
不必承家族重負(fù),不必為聯(lián)姻遠(yuǎn)嫁,比起肩挑重?fù)?dān)的長子、遠(yuǎn)嫁他鄉(xiāng)的次女,他們本該是被護(hù)在羽翼下,安穩(wěn)順?biāo)爝^一生的。偏生這松快日子過久了,竟生出這等悖逆人倫的禍?zhǔn)聛怼?/p>
心痛如絞,卻連痛呼都發(fā)不出。他望著眼前瑟縮如鵪鶉的兒子,又想起已魂歸黃泉的女兒,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最終只化作一聲綿長的嘆息:“今日便帶他回去。你舅母那邊,我自會交代——這是云家的事,斷不會累及陸家?!?/p>
話音落,侍從已上前,鐵鉗般的手扣住云享臂膀。他猛地一個激靈,像是垂死的困獸陡然爆發(fā)出力氣,嘶聲大喊:“爹!是他們設(shè)計陷害我!是陸家設(shè)了局!”
云楷立在原地,只靜靜看著他,目光沉沉,如古井無波。那張曾被他視若珍寶的臉上,此刻只剩扭曲的怨毒與狡辯。他終是重重闔上眼,將眸底翻涌的失望、冷寂與一絲殘存的痛惜,全掩在了眼瞼之后。
身后侍從早已會意,手起掌落,利落砍在云享后頸。他正欲再嘶吼些什么,脖頸一軟,激憤的話語哽在喉頭,身子便如斷了線的木偶,軟趴趴倒了下去,被侍從半拖半架著帶了出去,門外停著離去的馬車。
陸曜立在一旁,薄唇緊抿如刀刻,側(cè)臉線條冷硬。先前遇刺的傷口在沉悶的氣氛里隱隱作痛,牽扯著心口也泛起鈍澀的麻。他望著云享被拖走的背影,終是一言未發(fā)——事到如今,再多言語皆是多余。
云楷轉(zhuǎn)過身,看向陸曜時,神色已恢復(fù)了幾分世家主君的沉穩(wěn),只是鬢角似又添了幾縷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