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宏海那“宏海商貿(mào)”的招牌,金燦燦地晃著他的眼,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羞辱。
回到家,鋪板還沒關(guān)。
趙曉梅剛走,林秀云正喜滋滋地數(shù)著鐵盒子里的錢,嘴里還哼著小調(diào)。
燈光下,她臉上洋溢著一種周建剛很久沒見過的光亮,那是干成了事、掙著了錢的舒心。
“回來啦?”林秀云抬頭看他一眼,笑容燦爛,“今天不錯,曉梅手真快,咱們又完成好幾單。照這速度,月底那批大貨準能趕出來!”
她把鐵盒子往他眼前推了推,里面是滿滿登登的毛票和塊票,比他兜里那幾張“大團結(jié)”看著厚實多了:“瞅瞅!這個數(shù)!照這樣下去,下半年咱們就能把那破縫紉機換了,換個電動的!”
她興致勃勃地規(guī)劃著,沒留意到周建剛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周建剛看著那盒錢,覺得格外刺眼。那每張票子,都在嘲笑他的無能。
他悶著頭,嗯了一聲,脫了外衣,就去捅爐子做飯。動作梆梆響,帶著一股沒處發(fā)泄的邪火。
飯桌上,氣氛不對勁。
林秀云還沉浸在白天的好成績里,扒拉著飯,還在說:“明天我去趟批發(fā)市場,再進點那種小雛菊的料子,賣得真好。對了,還得給曉梅結(jié)這周的工錢,人家干得真不賴……”
周建剛突然把筷子往碗上一拍,發(fā)出刺耳的一聲響。
林秀云嚇了一跳,話頭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他。
“夠了!”周建剛聲音低沉,壓著火,“整天錢錢錢!離了錢活不了是吧?”
林秀云被這沒頭沒腦的火氣沖得一懵,臉上的笑僵住了:“你……你吃槍藥了?我掙錢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為了這個家?”周建剛冷笑一聲,眼睛盯著桌上的咸菜絲,“這家里現(xiàn)在還有我站的地兒嗎?我掙那三瓜兩棗,夠干啥的?還不夠你雇人一天的開銷吧?”
這話像根冰錐子,直直扎進林秀云心口。她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周建剛!你什么意思?!”她聲音抖起來,“我雇人是為了多干點活,早點讓家里寬裕點!我錯了?合著我累死累活還累出罪過來了?”
“你沒罪!你能耐!你是大老板!”周建剛豁地站起來,額頭青筋暴起,“我窩囊!我沒用!我連工資都拿不回來全乎!我拖你后腿了!行了吧?”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震得屋頂?shù)幕覊m簌簌往下掉。吼完,胸口劇烈起伏,眼睛瞪得血紅。
林秀云看著他,像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委屈、憤怒、不解,像潮水一樣把她淹沒。她辛苦一天,滿心歡喜地想跟他分享,換來的就是這頓莫名其妙的指責?
“你……你混蛋!”她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硬生生忍著沒掉下來,“是廠里發(fā)不出工資!你沖我撒什么氣?有本事你沖廠里吼去!沖吳廠長吼去!”
“廠里?廠里早就爛透了!吼有什么用?”周建剛像是被戳到了最痛處,聲音反而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絕望的自嘲,“我就這點本事,離了廠里這臺機器,我什么都不是!比不了你能耐,離了廠子照樣風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