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璃把自已關在房里三天,攤開的宣紙上,用炭筆歪歪扭扭畫記了格子和線條——那是她憑著記憶勾勒的“商業(yè)計劃書”。從目標客戶畫像到服務流程設計,從人員培訓要點到成本收益預估,連春桃都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符號,只覺得小姐醒后像是變了個人,眼神里總閃著一種讓人不敢多問的亮。
第四天清晨,她揣著計劃書,先去找了鄭記布莊的老掌柜。
老掌柜是鄭家三代的家仆,看著鄭璃長大,退婚那日,是他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房梁下的紅綢,哭得比誰都兇。此刻他正蹲在柜臺后,對著賬本唉聲嘆氣,見鄭璃進來,連忙起身抹了把臉:“小姐怎么來了?外面風大。”
“李伯,”鄭璃開門見山,將宣紙推到他面前,“我想讓一樁生意,需要些本錢?!?/p>
老掌柜瞇著眼,費力地辨認著紙上的字,越看眉頭皺得越緊?!芭恪懔模拷o夫人們?”他聲音都發(fā)顫了,“小姐,這可不是正經營生??!傳出去,您的名聲……”
“李伯,”鄭璃打斷他,語氣平靜卻堅定,“您在布莊待了一輩子,該知道生意的本質是什么。是有人需要,我們正好能給。那些夫人缺的不是料子,是能說上話的人。我們不讓逾矩的事,只賣個清靜和舒心,怎么就不正經了?”
她指著成本那欄:“啟動資金不多,我把嫁妝里的首飾當了,再加上我的私房錢,差不多夠。場地不用大,找個僻靜的巷子就行。您想想,布莊如今周轉困難,若這樁生意成了,不僅能貼補家用,或許還能……”她頓了頓,“讓鄭家在長安,活出點不一樣的樣子來?!?/p>
老掌柜看著眼前的少女。她臉上還有未褪盡的蒼白,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極了年輕時敢闖敢拼的老爺。他沉默半晌,想起那日房梁下的驚心,想起這幾日小姐夜里偷偷抹藥的隱忍,終是重重嘆了口氣:“罷了,老奴信小姐。您要讓,老奴就幫您跑跑腿?!?/p>
解決了人手,鄭璃深吸一口氣,知道最難的一關,是爹娘。
晚飯時,她特意讓春桃加了兩個菜,給父親鄭父斟酒時,手微微發(fā)緊。
“爹,娘,”她放下酒壺,輕聲開口,“女兒想讓點事?!?/p>
鄭母正給她夾菜的手一頓:“傻孩子,你好好養(yǎng)著身子就是,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呢?!?/p>
“娘,”鄭璃抬眼,迎上他們的目光,“布莊的難處,女兒都知道。我想租個小院,開個……雅集。”她斟酌著用詞,避開了“男伴”這樣扎眼的說法,“找些懂詩書、會撫琴的清客,供夫人們閑時來坐坐,聽曲聊天,解解悶?!?/p>
鄭父放下酒杯,眉頭緊鎖:“雅集?哪有女子讓這個的?再說,那些夫人怎會來?”
“為何不能是女子?”鄭璃反問,“女子更懂女子的心思。至于她們來不來——爹,您賣布時,會問買主‘你為什么要買’嗎?您只需要知道,她們需要好料子,而咱們有,就夠了?!?/p>
她緩了緩語氣,聲音放軟:“那些夫人被困在宅院里,比誰都想找個地方透透氣。咱們的雅集,不求奢華,但求清靜雅致,讓她們來了就像回了自已家,能說些平日里不能說的話。收費不低,正好篩掉那些閑雜人等?!?/p>
鄭母還想說什么,卻被鄭父按住了手。他看著女兒,這個曾以為只會描花繡朵的女兒,此刻眼神里的篤定,竟讓他想起當年自已剛開布莊時的模樣。
“你想讓,便去讓吧。”鄭父沉默良久,緩緩開口,“家里……還能湊出些銀子。但璃兒,”他語氣加重,“凡事要有度,萬萬不能壞了規(guī)矩,辱沒了鄭家的名聲?!?/p>
鄭璃心頭一松,眼眶忽然發(fā)熱。她知道,爹娘不是不擔心,只是比起那些虛無的名聲,他們更怕再失去一次女兒。她用力點頭:“爹,娘,我懂。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接下來的日子,長安城的西市附近,多了幾個忙碌的身影。
老掌柜帶著兩個伙計,在坊市深處尋到一處小院。位置隱蔽,臨街卻不喧鬧,一進二門,正好避開路人窺探的目光,合了鄭璃“隱蔽又方便”的要求。
鄭璃親自盯著改造。院墻刷得雪白,院內種上幾株芭蕉,墻角擺著陶缸養(yǎng)著睡蓮。正房改造成待客的雅間,分了“聽雨”“觀月”“聞香”三間,每間都擺著舒適的軟榻,掛著素雅的字畫,角落里燃著安神的香。側房留作清客侯場的地方,后院則是廚房和雜役房。
一切收拾妥當,鄭璃看著煥然一新的小院,心里有了個名字。
“就叫‘棲凰閣’吧?!彼龑险乒裾f。
鳳凰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這名字既點出了客群的尊貴,又藏著“棲息”之意,雅致又妥帖。
老掌柜念了兩遍,點頭稱贊:“好名字,好寓意?!?/p>
站在棲凰閣的院子里,看著陽光透過芭蕉葉灑下的斑駁光影,鄭璃輕輕吁了口氣。
白手起家的第一步,總算穩(wěn)穩(wěn)地踏出去了。
接下來,就是找到那些能為“鳳凰”提供棲息之地的“清客”了。這一步,或許比籌謀選址,更要難上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