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初七,寧波府的清晨本該與往常一樣平靜。
海風(fēng)裹挾著咸腥的氣息拂過城墻,守夜的士卒打著哈欠,揉搓著酸澀的眼睛。城東的市集已有人影晃動(dòng),早起的商販支起攤位,蒸籠里的炊餅冒出騰騰熱氣。知府王廷淮剛剛起身,正由侍女伺侯著梳洗,盤算著今日要處理的漕糧賬目。
沒人料到,死亡會(huì)從海上襲來。
張二狗是寧波府東門的老卒,年近五十,守了半輩子城門。他瞇著昏花的眼睛,望向海天交界處,忽然覺得今日的晨霧有些異樣——那霧中似乎藏著什么東西,影影綽綽,像是一群蟄伏的野獸。他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那不是霧。
是船。
上百艘朱漆快船破浪而來,船頭猙獰的鬼面雕刻在晨光中泛著血色的光澤。桅桿上懸掛的并非商旗,而是張二狗從未見過的旗幟——白底黑紋,繪著猙獰的八幡大菩薩像。倭寇!
他踉蹌后退,喉嚨里擠出一聲嘶啞的吼叫:“倭——倭寇來了!”
話音未落,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撕裂了清晨的寧靜。
張二狗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旁的通袍已經(jīng)仰面栽倒,胸口炸開一個(gè)碗口大的血洞。他呆滯地低頭,看見城墻磚石上嵌著一顆扭曲的鉛彈,仍在冒著青煙。這是……火器?可倭寇何時(shí)有了這樣的利器?
答案很快揭曉。倭船靠岸,數(shù)百名倭寇蜂擁登岸,其中竟混雜著不少漢人,操著閩浙口音,高喊著:“破城!搶銀!殺官!”更令人膽寒的是,倭寇陣中竟列出一支火銃隊(duì),手持精良的火繩槍,槍口黑洞洞地指向城門。
“放箭!快放箭!”城門官嘶聲下令,可箭雨還未落下,倭寇的火銃已齊齊轟鳴。鉛彈如暴雨般傾瀉,城頭的守軍如割麥子般倒下,鮮血順著城墻磚縫流淌,滲進(jìn)泥土。
倭寇的攻勢迅猛如鬼魅,轉(zhuǎn)眼間便架起云梯,攀上城墻。張二狗抽出腰刀,剛砍翻一名倭寇,背后便傳來劇痛——一柄鋒利的倭刀從他后心刺入,刀尖從前胸透出。他跪倒在地,最后看見的,是倭寇獰笑著揮刀斬向逃竄的百姓。
寧波府淪陷了。
倭寇如潮水般涌入街巷,見人就殺,逢屋便燒。商販的攤位被掀翻,銀樓被砸開,女子被拖進(jìn)暗巷。哭喊聲、慘叫聲、狂笑聲混雜在一起,整座城化作人間煉獄。
知府王廷淮在親兵的護(hù)衛(wèi)下倉皇逃向府衙后院,可剛轉(zhuǎn)過街角,便見一隊(duì)倭寇迎面殺來。為首的倭酋身材矮壯,頭戴陣笠,臉上橫貫一道刀疤,手中太刀滴著血。他咧嘴一笑,露出記口黃牙,用生硬的漢話喊道:“知府大人,汪直船主向你問好!”
王廷淮渾身發(fā)冷。汪直!那個(gè)被朝廷通緝多年的大??埽∷拐媾c倭寇勾結(jié),來攻大明疆土!
刀光閃過,王廷淮的首級(jí)滾落在地,雙眼仍圓睜著,死不瞑目。
……
三日后,當(dāng)杭州的急遞鋪兵趕到寧波府時(shí),整座城已化作焦土。尸骸堆積如山,河水被血染紅,連野狗都不敢靠近。鋪兵顫抖著寫下塘報(bào),又在一片廢墟中找到了半塊官印——寧波府衙,已不復(fù)存在。
消息傳至杭州,浙江巡撫胡宗憲拍案而起,臉色鐵青。他盯著那份染血的塘報(bào),良久,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調(diào)登州衛(wèi)戚繼光!”
“現(xiàn)在!馬上!”